我在现代当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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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他不是传承,他是发扬

    如果说《文艺春秋》发售当天上午安静祥和是因为读者和媒体都还没来得及看《雪沼》的内容的话。

    那么在这之后的下午则陷入了一种吊诡的状况,一方面是部分看完《雪沼》的读者激动地在各个平台上不断发表自己的阅读评价。

    “所有故事都在这里发生。老旧的保龄球馆、烹饪教室,小小的唱片行和纸盒工厂,老旧的物件和对旧东西充满依恋之情的人们,都在这座清寂的小山城里。

    我仿佛与他们一起生活在这座名为“雪沼”的小城。我推荐所有没看过《雪沼》都去看看,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看川端康成小说的那种感觉,如此洁净的美!

    这是真正的日式审美,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期待的就是这样的小说!”

    “太美了!非常传统的日式情趣审美!“真”“寂”美学的继承者出现了!”

    一般而言日本的传统文学主要分为“真”、“哀”、“艳”、“寂”为基础的传统审美,而在一些读者们看来林野的《雪沼》正是继承了日本文学的“真”“寂”这样风格的作品。

    而与读者热烈反馈鲜明对比的是整个文学圈以及媒体的沉默,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家杂志,哪怕是线上新媒体,站出来对林野新作《雪沼》的作出评价。

    既没有赞赏,也没有批评。

    所有的媒体,哪怕是《文艺春秋》都选择性的采取了忽视。甚至包括之前那些最早在推特上为林野《熊的铺路石》站台的作家们,这次也销声匿迹。

    之所以如此,究其原因,还是《雪沼》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了。

    之前不管是杂志媒体,还是部分作者出来说《熊的铺路石》里具有传统的日式审美,林野的文字是“新感觉派”的传承者,本质其实都是和宫本辉抱有类似的想法。

    只是把林野当做刺激日本文坛的工具,既不是真心希望他能带领日本纯文学走向更高处,也不认为他真的能做到完全写出日式传统美学的作品。

    毕竟再怎么说《熊的铺路石》的核心写的是移民问题,这并不是日本传统文学所关注的问题。

    可以这么说,“私小说”以及“私小说”中体现的核心才是日本文学中最为关注的,哪怕到如今,日本文学界每年出版的大部分作品,其内核,几乎都是作为“私人”的体验。

    正如之前所说,日本文学很少有宏大的叙事,反映历史千年巨变、天翻地覆变换大王旗这种题材不多,大多讲是小的生活琐事。

    通过这种小的细节去切入生活,介入人生。

    作者通过小的事情来反省生活,反省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与其说这是日本纯文学的一大特色,不如说这就是“私小说”的特色。

    林野《熊的铺路石》中体现那种宏观视野,早就被日本媒体以及相关作家注意到,所以他们可以无负担的把林野作为日本文坛新生代的鲶鱼。

    巨鳄也好,鲶鱼也好,都是认为林野不会是掀翻棋盘的存在,他一个外国人,懂什么“日式私小说”对吧,用他来刺激刺激年轻人再合适不过了。

    本来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直到林野拿出《雪沼》。

    《雪沼》的内核,是彻彻底底的“私小说”内核,乡村老人的情感伤痕,个人的体验,细腻的情节。

    完全继承了日本“私小说”和“真”“寂”小说的悠久传统。

    《雪沼》抓住人性某些飞逝的情绪,从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去体味人生的醍醐味。

    林野将小说写得那么随性和真实,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反转再反转,没有离奇曲折和恐怖血腥的故事,真实还原日本人的生活本身。

    这不是“根脉文化”的继承者,谁是?

    “新感觉派”的寂美文字配上“私小说”的内核,你说他不是?

    这下子不管是前几日推波助澜的媒体,还是既有公心也有私心的作者,一同坐蜡。

    面对《雪沼》这样的作品,你批评吧,显得你审美水平有问题,哪怕是批评它不如林野的前作《熊的铺路石》,都会让人生疑你的文论水平。

    而赞赏的话,该说什么呢,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容易被解读为认同之前吹捧时林野所说的那个“日本新生代领袖的可能”。

    而此时这一切的缔造者,宫本辉也在家中皱起了眉头。

    宫本辉手里拿着最新的《文艺春秋》从末尾又返回首页,准备重读。

    这时站在一旁的柄谷终于忍不住了

    “大人,你这都看第三遍了,有必要看这么多遍吗?”

    听罢,宫本辉将《文艺春秋》轻轻的摆在书桌上,小心地放好。

    “有必要啊柄谷,《雪沼》你也看了吧?林野君他是真的做到了深入我们日本人的心灵史、感情史。

    你看,比如其中《送火》的这一段:

    ……但是,每次看到富田先生的脸,绢代就会想起那个时候的“由”因母亲的笑而得意的表情。就好像被主人夸奖了的小狗一样,从心底里露出高兴的表情。

    阳平先生担心寂寞的绢代,问她要不要养只狗,但被绢代拒绝了。‘来这里的孩子都是我们的孩子,足够了。’少女时代,绢代养了一只名叫幸太的柴犬......

    “每次看到富田先生的脸,绢代就会想起那个时候的“由”因母亲的笑而得意的表情。”

    这句话中的“每次”说明绢代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联想。而富田的脸指向“那个时候”关于“由”的特定回忆。

    在绢代的脑海中,儿子“由”的笑脸同狗的印象重叠。紧接着,下文的叙事时间跳到了“由”死亡之后。

    阳平劝绢代养狗,来转移注意力,却被绢代拒绝。

    “柄谷,你知道人的创伤记忆是怎么样的吗?”宫本辉突然转头问道

    “混乱?深刻?”柄谷试探问道。

    “是闪回。创伤记忆有一些非同寻常的特点,他们不像成年人的普通记忆一样以文字的、线性的叙述被编码。

    因此,经历创伤事件的主体在回忆创伤事件时,事件并非按照线性顺序排列,而是错乱的。

    而你看林野这段对绢代女士对于儿子“由”的死亡回忆,正是闪回一般,反复再现创伤场面、创伤事件多次重复侵入记忆或某种景象多次重复在眼前浮现。”

    “林野君他没有直白的表露人物的内心感受,他将写作重点放在叙事上,试图通过生活中平淡琐碎的细节表现人物潜藏的感情。

    而这种聚焦生活细节的写作方式也源自于日本新思潮派以来的写作传统。”

    “我看有的读者说林野《雪沼》继承了日本“真”“寂”的美学传统,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没有碰到核心。

    柄谷你也看了《雪沼》里面的短篇,你觉得最核心是什么?”

    没等柄谷回话,他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告诉你,我看到是《站位点》中老板的保龄球、是《送火》中绢代的煤油灯、是《积累砖石》中的真空管扩音器、是《缓斜面》中的和纸风筝,这些是什么你知道吗柄谷?”

    宫本辉一口气不停顿的说完后,沉默了片刻,他寂寞的声音又在柄谷耳边响起

    “是物哀。林野君他将这些痛苦蕴藏在人物的记忆中,用物去淡褪伤痛。

    林野君在用一种低调却又几乎又是炫技的方式告诉我们,他是如何理解日本,理解日本人的。

    与其说他是“根脉文化”的继承者,不如说他把旧的文化精髓用现代语言和现代情境讲述出来了。”

    说完他闭上眼睛,背对着柄谷讲了最后一句

    “他做到了我们都没做到的事,他不是传承,他是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