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魔虚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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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关切

    方家村每年暮春都有祭山的传统。以一垂髫童子,着彩衣,扮成侍童,季春之末于祠堂祈福三日,若山君要显圣,便会在夜里入童子的梦乡,留下一个地名,例如:飞雁峰、石头河等,此时便说此童子得了山君眷顾。

    一至暮春,便请得了眷顾的童子领队前往该地,手捧紫檀匣子中的贝壳,而后童子并十二青壮年转山而行,若行至哪一点,平时紧紧闭着的贝壳打开了,便是山君显圣之地了。

    原本贝壳中有一粒小指头大小的莹润珍珠,那场清风驱走邪魔后,珍珠便消失了。

    但是飞光认为,这贝壳还上留有一缕虚弱残魂,应当能够对山君作出反应,因此,以此贝壳寻山君,是个可以尝试的办法。

    出了林子,清泉流过乱石的的泠泠声就传来了。

    “今日就到这里罢。”飞光走向溪边湿滑的大块青石,转身对风灵容说道:“你先回方家村,我在此处修炼。”

    风灵容将那紫檀盒子收起,犹豫片刻,缓缓道:“山君真的被那黑猫妖害了吗?”

    飞光将那青石上的水迹拂去,凝重道:“山君好腾雾,又留下贝壳这样的东西,故应是蚌精,但据方福所言,山君近十年不再显圣,而这黑猫腾雾、又这般邪异,那日以她所言,黑斑会吞噬、吃掉人、物,所以我才推测它应当也是以黑斑害了山君。”

    风灵容轻轻摇头:“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难过。”

    飞光盘腿坐在青石上,轻声安慰道:“所以我们要去救它。”

    风灵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双眼重又明亮起来:“山君残魂尚在,还来得及。”

    她转过身,正要离去,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止住脚步。

    “这几天我们寻完山君,你就独自在外修炼整夜,回方家村时总是脸色不好,还……顺利吗?”

    飞光正要运功,闻言停下来,嘴角扬起笑容:“莫要担心,只是山野之中,达通天地,更适宜修炼罢了。”

    风灵容面色却依然低沉,她静立片刻,似是极为踌躇,忸怩半晌她才低声问道:“你功法出问题了,是也不是?你刚醒来时,为我哥哥护法,与前几日打那黑猫妖,你的气势显然不同……”

    飞光没有回答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黑斑如此邪异,后面会不会有更危险的妖魔呢?我有些后悔……”风灵容低垂的双手握紧了。

    飞光却笑了,调侃道:“你之前不是说除魔卫道乃我辈本分?”

    风灵容却猛地转过身来,长裙旋转着,如同绽开一朵蓝花,她看着飞光,轻哼一声道:“若是我自己,说什么也要救这山君,拼却性命也罢了,不过是为了一个义字!”

    说完她声音又有些低落下来:“但是本就是我强拉你来掺合这事,你现在功法出了问题,若是陷你于危困之中,我于心不安。”

    她突然下定决心似的一跺脚,清亮的声音坚定起来,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道:“要不你走罢,我来救山君!”

    说完她又“哎呀”一声,懊恼不已地拍了拍头:“不对,你的剑还在我这儿,要是我死了可怎么办?要不……我们先去白帝城把你的剑取出来,我再回来救山君!”

    风灵容又自顾自否定了这个选项:“那样是不是来不及了,山君残魂如此虚弱,魂海星砂不知能护他多久……”

    白凰少女认真地苦恼起来。

    飞光见他在那儿自言自语、手舞足蹈,不由得低低地笑出声来。

    白凰少女见他笑了,自己也觉出这些话语的不靠谱来,不禁有些羞涩,只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像是要盯出一朵花儿来,她小声嘟囔道:“我不希望朋友因我出事……”

    飞光再也忍不住,畅快地大笑出声来:“你这痴儿!原来你这几日都在想这个?”

    风灵容教他笑的无地自容,涨红了脸娇声斥道:“莫要笑了!”

    温柔的月色辉光下,风灵容白皙的脸上,一双明眸活泼地闪动着醉人的光,她脸上氤氲着红晕,转过头躲避飞光的视线,抿着唇,颊边梨涡若隐若现,整个人如同她鬓边带着夜露的鸢尾一般清丽动人。

    飞光看了片刻,忽然也转过头看向一边,不自然道:“我并非是遭你拉入此事,我心中与你一样,有一个义字。”

    他又想起了上次在破庙中两人的冲突,缓声道:“上遭我说你大包大揽不谨慎,只是怕你如此行事,若有一日碰到那坏人,利用你的同情,反倒吃亏。”

    风灵容缓缓转过脸来,低下头,拿鞋尖去拂地上青草,低低地“嗯”了一声。

    飞光又说道:“不过我也不瞒你,当时我确是有功法的顾虑。虽说心中有义,但也要有命在。”

    道人自嘲地笑了笑,他是渔村仔出生,幼年为生存日日奔波,吃过苦看过人生百态,对他而言,当然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在这一点上,他的师傅无涯子倒是更纯粹一点。

    风灵容连连点头,她虽自己有舍生取义的觉悟,倒也不强求别人,反而觉得飞光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容易头脑发热。

    于是她细声道:“无涯子师兄说的对。”

    飞光听她叫师兄便是一愣,那细细的声音还带着气声,纯美羞怯,令人想入非非,她自己却不觉得。

    他不由得也转头去看泠泠流水,耳根却是已红了。

    但是他毕竟自恃是沉睡六百多年的前辈,也只得强撑着嗓音,正气说道:“至于我的功法,它确是出了些问题,自我醒来,我便发现……”

    风灵容却突然打断了他,睁着明亮的双眼,似是有些生气:“你方才说,要警惕,不可轻信,功法之事,涉及你的修炼根本,岂能随便就与人说的?”

    飞光却是教她这样善变弄得有些头晕,不禁苦笑起来:“方才不是你问起的吗?”

    风灵容嗫嚅道:“我本不想问,但实在是……”

    她又抬起眼认真看向飞光道:“我也知道我不该问,你也不要随便就将这样重要的事说与别人听。”

    飞光哑口无言,他改换了坐姿,手肘倚着膝头,伸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盯着风灵容看了半晌,看得风灵容不自在得面生红晕,才感叹似的说道:“女人啊……!”

    他咽下了下半句话:真是奇怪!

    心思这样柔软细腻,曲折幽微,这样赤诚,又这样善变、不可捉摸,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