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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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长酋之路

    夜太短,梦太长。

    大黄舔醒北歌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老者依旧卧在洞中,时而挠几回鼻子,时而翻几回身子,看似要醒,却挣扎着又睡了去。

    北歌抻了抻懒腰,神清气爽之感蔓延全身,胳膊抬到最高处时,想起身旁还躺了个服下八颗嗜睡丹的老头子,其还是有些放不下心,重新卧回到老者身旁,侧身面对着老者。

    他伸手探了回鼻息,沉稳且绵柔,这才又放下心来,食指撩起挡住老者面门的杂发,近距离的观察起老者来。

    鼻脊挺拔如岳,眉宽且浓,透着凌冽的寒意,肌肤也不粗糙,只眼尾处卧着几缕浅浅的皱纹,偏偏这张硬朗的面容被晒得黝黑,又粘了层斑驳的灰土,再配上满头错乱交织的混白头发,远远看之,叫一声老头儿倒也不冤。

    北歌越品越觉得可惜,遮住老者面容的头发就像是探出屋檐的遮雨干草,发际根部缠成团的发卷更像是燕子做的窝。

    起身从药箱里掏出把采药刀,蹑手蹑脚的坐回到老者跟前,又捂了好一阵子的嘴,生怕一个忍不住,大笑出声来。

    平复了笑意,北歌提刀想偷偷割去那碍事的头发,却闻两声犬吠自洞口处传来,未等大黄冲进洞里,老者却也醒了。

    北歌手中的刀出了一半,尴尬的僵在那里,伸也不是,收也不成。

    好在那老者并未在意,转了回身子,噗的用力排出一连串浊气,逼走了狗,也赶跑了人。

    洞外的一人一狗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终是人说了话。

    “大黄,也给你剃剃毛如何?”

    大黄站在石台边缘,吼了两声,后腿一蹬,从石台上跳了下去,没多久便被茂密的丛林挡没了身影。

    大黄离开不久,老者负手走出了岩洞,行至与石台相连的一处山尖,驻足眺望起远方。

    北歌走上前去,站在老者身旁,亦是远远望着。

    目之所及是与天相接的汪洋大海,闻不见潮起潮落,也看不清水涨船高。

    海地相交处升起几缕炊烟,那里是个村子,村口有颗大树,树下铺满了芙蓉花香。

    “这峰我守了十几年,临别时候倒也有几分不舍。”

    “老头子,您要走?”

    “悠悠十余载,这峰不是你的归宿,当然也不是我的。”

    “您要去哪?回家么?”

    “先去会个老友,表表恩情,再想法子去了这身顽疾。离家太久了,就连做梦都快梦不清家的样子了,这次,终于快要回去了!”

    此刻,北歌眼中的老者仍旧是一副叫花子模样,可这次,褴褛的衣衫再不能遮住老者的不凡气宇,举手投足间,峰下万千林木都为之肃然。

    “北歌。”

    “老头子您说。”

    “今日,我将引你修行,你且记住,踏此道者,资质天赐,不可怨尤。人不可忤逆天理,但却可不屈天命,是为逆天改命。资质超绝也好,泛泛也罢,若不服天命,终有一日会踏天而行。”

    字字珠玑,引得北歌思忖良多,许久过后竟才想起跪拜下去。

    “师傅教诲弟子谨记了。”

    二人所站之处本就不大,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惊的老者下意识闪了身,一脚踏空险些摔了下去。好在老者不凡,独臂轻挥,竟奇异的站稳了回去。

    稳住了身形的老者吹翘了胡须,扯着北歌的耳朵将其揪起身来,仙风道骨的风致荡然无存。

    “别叫我师傅,我可不是你师傅,也不会教你很多,这些个做作的繁礼多仪留到你师傅那用去。”

    北歌轻轻一拳,落在老者的肩头,动作行云流水,洒脱至极。

    “老头子你说的太是了,先前我也是别扭到不行,喊出一声师傅,激了一身的粟栗。”

    老者冷哼一声,显然对“老头子”这个称呼也不十分满意。其扬了扬仅剩的半条衣袖,负手傲立了回去。

    “修行之本,在乎道心。”

    “何为道心?”

    “道心,即修行之路所遵从的信念,尊严、不屈、克己,这些都关乎道心。修行之路举步维艰,若是破了道心,弃了信念,则会止步当下,寸步难进。正所谓,悟己之道,立韧之心。”

    “悟己之道,立韧之心……”

    北歌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悲烈情绪当中,内心跌宕,许久都未曾平息。

    老者静静地候着北歌,慢慢的,北歌的目光变得锐利清明。

    老者瞭望寰宇,时空的某处孑立着一位先人,任凭时光荏苒,岁月无情,那道身影都未曾磨灭,静静地站在那里,瞵视着芸芸众生。

    那,是一段未被无情岁月尘封的故事。

    那,是个混沌蒙昧,异兽横行的年代。

    相传,人族开化伊始心智仍很愚钝,那些更为愚笨的先人在逃避洪荒异兽的捕杀时,更大概率的成为了腹中之餐。

    几经千万载血腥的淘汰,人族的智慧才有了质的飞越,即便如此,人族那脆弱的身躯在强大的洪荒异兽面前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人族被血腥屠杀的悲惨命运从远古时期一直持续到大概六千年前,一个人类的诞生彻底的改变了人族的命运,他...叫做长酋!

    相传长酋自出生起便浸淫医道,凭借着惊世之姿,青年时便已登顶了俗世医道的巅峰。

    逐渐的,他发觉只是单纯的悬壶济世根本无法彻底改变人族被围猎的悲惨命运。他无法理解为何同为血肉之躯的人族和那些个懂得法术的异族在实力上有着天壤之别。

    于是他改变了——不再拘泥于医道,转而尝试去寻找人族弱小的根本原因。

    异兽自出生起,体内便有兽丹,这兽丹便是其真元的发源地,那时的人们将人族弱的小归结为没有兽丹无法使用真元所致。

    一次偶然机会,他拾获一具蛮荒异兽的巨大尸体,这异兽在死前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打斗,尸身已是残缺不全。长酋孤身一人在那异兽横行之地将那具十余丈长的异兽尸体剖解,终是发现了人族弱小的根源!

    在那异兽的庞大躯体内,他发现了除经脉、血脉之外的第三种脉络,那便是元脉!

    万物自有其规,这世间万灵百态都遵循着同一法则,若是身体里的某一器件无用,便会慢慢的退化,直至消失。

    因为人兽同源的关系,自长酋知晓第三种脉络起,他便笃定人族也一定有元脉,只是种种原因下,绝大多数的人族元脉退化了。

    知晓原因后的长酋一度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之中,因为自有文字记载以来,人族就从未使用过真元,可想而知人族体内的元脉将会退化到何种程度。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即便自六千年前人族重新重用元脉,现如今体内元脉完好者依然是万中无一。

    元脉,是需要传承的!

    上天是公平的,它既然给了上古异兽一族天生的兽丹,便也给了人族最后的希望,因为长酋便是那身怀完整元脉的万中无一!不但如此,其体内元脉之强横,即便是六千年过去了,也鲜有人能与之匹敌!

    从绝望中看到一丝光明的长酋寄希望于自己的元脉尚存,便想尽办法去感知体内的真元。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长酋这一找,便是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他想尽了各种办法,踏入过了无数歧途,终那一日,他寻到了人族的出路。

    一直听得入神,不舍打断老者讲述的北歌终是按耐不住,出言问道:“那出路是什么?”

    老者昂首窥天,半白须眉之下,那双眸已如孩童般清澈虔诚。

    “三清忘我,大定融天。”

    “三清忘我,大定融天……”

    北歌眉头紧锁着重复一回,完全不知所云。

    老者微微一笑,道:“三清忘我,大定融天,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若是那长酋未曾一生,仅凭你我这样的芸芸众生,即便身怀绝世元脉,只怕终其一生也无法寻得真元,就更不提融通元脉了。”

    “真的有这么难么?”

    “前方有路亦是遍布荆棘,更何况无路可走呢?时至今日,即便积淀了六千年的修行之法,即便资质极佳,能在一年内感知到体内真元的人依旧是凤毛麟角。”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情倒也简单了。长酋用了十三年感知到真元,而后用了一个月便可调动真元,又过一月便完成了大小周天的循环。其临终时所达到的境界,便是现如今我人族修行的最高境界。”

    “只用半生时间摸索着修行,六千年了,依然无人超越么...”

    “这还仅仅是开始!”

    说到此处,老者所言之音已然激昂。

    “修行一道,修至极巅则殊途同归,长酋尽其余生分别在九条不同的道上进行了尝试,均未突破那一境界,这也算是他这传世一生所留下的唯一遗憾吧。”

    “长酋仙尊若是生于如今,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站在人族巅峰之上吧?”

    “他若是生于如今,莫说是人族,即便是九天之外的那两界,也只有望其项背的份。所以说,苍天曾待我人族不薄啊!”

    “九天之外……那两界……”

    生在南崖村,长在南崖村,出村之前,方圆十几里的南崖村便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此时此刻,很难想象生于那样一个朝不保夕的年代,即便是孤身一人,即便前路迷茫,亦立志肩负起整个人族的复兴重任,终是笑傲苍宇!

    此刻的北歌对那相距六千多年的伟人产生出深深的拜服之感,他隐约感觉到,未来的某处有一盏白烛在微风中惊心摇曳,忽明忽暗的烛光划过时空,照亮了自己脚下砥砺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