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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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初识

    来人也是少年,岁数与北歌相仿,比之稍矮半分,虚瘦无肌,着一身雕云锦袍,袍上金丝缀嵌,夕阳余辉映在身上,波光粼粼好似一条金鲢。

    同是那个少年,金丝束带自身前断成两段,胸前大敞着门面,黝黑脖颈之下露出油黑蝉丝白衬,脚踏锦履更有脚趾探出头来,至于那身金灿灿的行头,就更脏的没边了。

    那少年出了城门便径直朝镇外走去,步态浮滑,手持折扇轻敲掌心,看似随性洒脱,实则一副落魄了的无良公子模样。

    刚走到北歌身前,城门间又窜出一黑袍老翁,脸色乌青,布满了深深的褶皱。

    老翁虽老却步态轻盈,三步滑成两步,信步追上了落魄公子,顿住身形的一刹,头顶稀疏且柔长的白发猛的招摇了一回。

    稀发老翁张开双臂拦住落魄公子去路,央求着说道:“妙公子,妙公子,就接了老夫的衣钵吧,金山、银山、整洞的灵丹妙药都归你还不成么!”

    落魄公子抓了额前挡住门面的一撮乱发,捋成了道,双瞳顺势聚拢,却不知那副吊儿郎当的斗鸡眼是在看头发还是在看身前挡住去路的老头子。

    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架势貌似逼急了老翁,其一洗先前谦卑模样,高傲的抬起了头。

    “小子,莫要不识抬举,老夫念着你我日后的师徒情分所以才由着你,若是逼老夫死了心,哼哼!”

    落魄公子没听见似的,依旧摆弄着额前那一撮纠缠成了团的垢发,时而还不忘甩甩手,赶赶子虚乌有的蚊蝇。

    “你……你!”

    “你什么你,你让他评评理。”

    打着乱结的头发挣脱了手指的控制,在落魄公子的额前绽成了花。而把玩头发的那只手突兀的指向了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的北歌。

    “我?”

    落魄公子身子未动,脑袋向右一甩,嘴角咧上了天,一脸媚笑的伸出手,搭在了北歌的肩膀上。

    “天时、地利、人和,算是正式认识了,叫我大妙,钱大妙。”话毕,朝着北歌眨了眨眼,而后打了个舌响。

    北歌心想,这人莫不是神经错乱了吧?

    再拖一会脸都看不清了也算天时?被堵在城门外也算地利?至于人和嘛,其看了看对方,又想了想自己,哎,姑且吧。

    看在“人和”的份上,北歌觉得,身为一个局外人,评一回理倒也无伤大雅。

    “他诚心传你衣钵,你就诚心应了便是。”

    “看,老夫说什么来着,这才对嘛!”

    “杂毛老毒狗你别打岔,让他接着说。”

    “老人家先别急着高兴,且听我说完。”

    北歌接着对落魄少年说道:“待学成他的本事,抢了他的金山银山,夺了他的洞府,他打也打不过你,骂又骂不赢你,若他膝下再有个把妙龄少女掳去压洞府,岂不快哉?”

    老翁指着北歌鼻子骂道:“你!你个不识好歹的小叫花,为何单向着他说话?”

    北歌顿悟了,又说:“老人家说的在理,那我这样说,待他学了你的本事,抢了你的金山银山,夺了你的洞府,你打也打不过他,骂又骂不赢他,保不准膝下个把妙龄女子还被他掳走压了洞府,岂不悲哉?”

    落魄公子重重拍在了北歌肩膀上,道貌岸然道:“兄弟所言极是!我亦有如此打算。”

    眼见那稀发老翁怒不可遏,其也不傻,紧跟着说:“老怪物,要不这样,你我再赌上一局如何?老规矩,你赢了一切依你。”

    老翁看起来十分警惕,周身上下摸索个遍,仅掏出两锭碎银和一把火折,摊在掌心。

    “还赌?”

    “赌着。”

    那个自称钱大妙的落魄少年让北歌立了规矩,就赌下一个走出城门的是男是女,规矩公平,参赌的一老一少自然接受了赌约。

    “我赌下一个走出城门的是……”

    正当老翁思索时,钱大妙随口说道:“老毒物,赌男女都算小爷我欺负你,我让让你,就赌条狗,一条母狗。”

    “好!除此之外可都得算我赢。”

    “那是自然,小爷我用一条母狗打败你,这才快哉。”

    “狂傲自大的东西,输了赌局有你好……”

    看字还未出口,远见一个黑色的狗脑袋从城门一侧探了出来,低头嗅了嗅,而后溜溜达达的走了出来。

    天色渐暗,有些看不真切,北歌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摸了摸狗头。

    “嘿!这不早些时候从南门进城的那条怀了孕的老母狗么?怎么跑到东门来了?”

    其思索良久也没想明白,那钱大妙是如何使诈赢了老头的,只是运气好这种鬼话,不知是否有人会傻到相信,反正他北歌是不信。

    反观老翁,不但没有因为输了赌局而表现得沮丧,反而看钱大妙的眼神又和蔼可亲了几分。

    钱大妙赢了赌局也不言语,自老翁手里夺走了火折,又来到北歌身旁,将火折递给了北歌。

    “拿去。”

    北歌药箱里本就有个火折,此时手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他也懒得推托,随手扔进了药箱,想着过后丢一个便是。

    钱大妙拾起被北歌放在母狗旁边的竹竿,理了理竿头上写着医字的白布,与北歌说:“走,进城去。”

    北歌一听钱大妙要带自己进城,自然猛地窜起了身子,吓的身旁母狗撒腿跑没了影。

    他紧跟在钱大妙身后,也不知这次会不会被守卫拦住,心中忐忑至极。

    铛!

    “退!”

    还未轮到北歌,首当其冲的钱大妙被长戟拦住了去路。与北歌不同的是,钱大妙好似早就算准了会被拦住,不等长戟落下,自己便停在了原地。

    钱大妙也不回头,右手举过肩头,伸出手指朝身前守卫指了指。

    “老毒物,老毒物?”

    紧跟在最后的老翁走上前来,将手中仅有的两块碎锭分给了左右两侧的守卫,那两名守卫揣下银锭,收了长戟,回归到泰然自若的状态。

    钱大妙左腾了半步,与北歌平了肩,一手将竹竿递回给北歌,另一只手搭在了北歌的肩膀上。

    “你若走西门、北门自然没人拦你,只这南门、东门需要些小小手段。”

    一番操作下来,北歌看出些门道,原来导致他被拒之门外的罪魁祸首竟是这手中写了个医字的竹竿,却不知这竹竿犯了何种忌讳,又为何同为一镇的四个城门,这忌讳又大不相同。

    钱大妙好似看出了北歌的疑惑,搭在肩膀上的手轻轻拍了几回,转头喊老翁过来,嬉笑着说了句“老头儿,解释解释”。

    不知为何,在钱大妙这里,“老头儿”便成了对那黑袍老翁最为中听的称呼。

    老翁没有与钱大妙一般见识,自顾卖弄起见多识广的学识。

    “柳国短医,身为柳国九大城池之一的南瑞城自然亦是如此,为吸引良医,寻得良方,南瑞城每隔五年便会撒下重金广邀天下名医,只为办上一回名为医道论圣的盛会,谁人若能拔得头筹,不但会被赋予医圣的头衔,如若愿意,更会被举荐进本国国都,享万人敬仰。”

    听到这里,北歌不禁有些好奇:若是自己的爹爹北书堂参加这医道论圣不知能不能取得靠前一点的名次。

    老翁不知北歌心中所想,抿了抿嘴接着说了起来。

    “这样的医道圣会南瑞城已经办过两回,首个医圣乃是当今柳国的国医庄牟,在其成为医圣之前,便有医痴之号,与医圣这样的虚名相比,这老家伙倒是更喜欢医痴这名号多一些。”

    北歌不禁好奇的问道:“那第二回呢?”

    “第二个医圣就在这南海四殿之一的挽云间之中。”

    老翁朝着镇中心指了指,此时天黑的缘故,映着透过稠云间的零星月华,隐隐能看见几处高楼虚影,不很真切。

    “这第二个医圣老夫也见过,是个蒙着面的中年女子,四年前以拂苓为名在南瑞城技惊四座,博得头筹不久后便来到这小小的南海镇,创立了挽云间,拂苓的真名无人知晓,也没人认得她的真容。至于这挽云间,便和它的主人一样怪异,高调的拔地而起,而后又低调的仿如无人。”

    北歌打断了老翁,问道:“四年多以前?如此一来,第三次医道论圣岂不就在今年?”

    几番博识的讲解已然为老翁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气度,其捋了捋同样少的可怜的长白胡须,缓缓的点了几回头,继续道:“不错,这第三次医道论圣的开启便在三月后,地点就选在这南海镇,不知是否与那拂苓有关。”

    老翁的话令北歌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医道论圣之目的是要吸引柳国其他城市甚至是其他国家的医道大能,单从这点来看,选址在这极南之地的镇子属实是有悖常理,即便不延续在南瑞城举办,也应选在地理位置更北一些的镇子。

    北歌认同老翁的猜测,选址在这不起眼的南海镇,或真的跟挽云间的拂苓有关,至于有何干系,就不是他一刚走出村子的无名小卒该考虑的事情了。

    不知离家五年多的姐姐北婉儿有没有参加上一次的医道论圣,他猜测大概是没有,因为那时候的北婉儿比照现如今的自己也大不了多少。

    三人沿着铺满了城镇的青石路畅聊了许久,初来乍到的北歌从老翁口中了解了当地许多的风土人情和民间趣闻。

    据传闻,醉仙居起初的头牌是对双生姐妹,二人心意相通,一个若被临幸,另一个即便相隔千里也会忍不住想要附和几声。

    还传,时隔多年,仙宴楼上月再次摆下奉仙宴,不知是为了款待哪位大人,竟折损庆寿坊八百寿丹。次日,坊间多了个暗商,捧着仙宴楼独有的琉璃夜壶,在暗巷里贩卖起壶中溲水,一滴竟要五钱!

    次日女掌柜夙凤儿摇曳于仙宴楼台,轻拂蒲扇辟了谣,仙宴楼只半年前弃过一只夜壶,望乡亲父老莫要上当。

    台下众人不解,何物会比溲水更加晦气难当,以至仙宴楼要将那价值千金的琉璃夜壶私下丢了去,台下有人将此事与半年前仙宴楼的无头尸案联系在了一起。

    当日的大街小巷添了一景,许多好生生的百姓聊着聊着就吐在了当场。

    却不知那提壶贩卖之人是何许人也,竟有如此远见。

    还有人传,挽云间前日又开了门,有人瞧见了蒙着面纱的拂苓,只是无人相信罢了。

    除去明面上秉公的镇守府,南海四殿中,坐南的庆寿坊与居东的醉仙居乃是一路,二者对北边的挽云间多有敌意。

    可惜那挽云间只有栋如巨树般的绿楼和错落其上的几片硕大蘑菇台,连人影都寻不见一个。几年过去,东南两殿也没能真拿挽云间怎样。

    挽云间这些年的名声在外,除了有着医圣头衔的蒙面拂苓坐镇,更多的是来此地求学参典之人的口口相传。寻不见挽云间的人,便打起了从外地前来挽云间的赤脚郎中的主意。

    听到这里,北歌终于明白了,今日的多磨竟扯到了这两尊大佛头上。

    黑袍老翁捋了捋须,将这南海四殿的境况说了个大概,北歌亦是从中听出些门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