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佐藤敏慧
楼里有警卫24小时值守,所以进来的肯定是自己人,不是来谋财害命的。
没有性命之虞,自然也不用翻身而起。苏林洋立起了耳朵,嘴里发出很是轻微的鼾声。
很轻的脚步声停在了赵宁安的床铺前。
稍等一阵,一声很轻的“嘘”声响起,而后有低低的耳语传来,不多时床铺发出轻微的声响,跟着屋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声音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脚步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这时候把赵宁安叫出去干什么?”苏林洋很是奇怪。
想上一阵,没想明白,倦意上头,他让自己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像是只闭了闭眼睛,他就被人给叫醒。
“醒醒,醒醒,有事和你说。”有声音在他床前叫道,床在声音中摇了起来。
赵宁安的声音,摇床的人非赵宁安莫属。
苏林洋启开了沉睡着眼睛,微微开启的一丝缝隙——他看到,窗外已经现出了亮色,屋子里虽依旧黑暗,但已不是那种深的黑暗,而是一种带着灰色的黑暗,这样的黑暗,预示着离天亮已经不远。
床前站着一个人影,只是人影,没有面目。
“什么事儿?”已经知道这个人影是谁,他没有惊慌,从床上坐了起来,向人影赵宁安问道。
“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你说。”
“我今天有点事,要耽搁一下,你得另外安排人跟踪你那个老同学。”
“什么事能和我说一下吗?”
“个人的私事。”
“那我就不问了,如果需要人扎场子,告诉一声就是,不要你出工钱,管顿饭就行。”
赵宁安没有应声,径直离开了房间。苏林洋目送赵宁安离去。
“难不成这家伙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他想到了凌晨时,赵宁安被人从房间里叫走的情形。
觉肯定是睡不着了。
收回目光,他拿起放在枕头边上的烟,点上一支,向着范戎的床铺喷出一股烟雾后,他对着床上仍在沉睡着的范戎说道:“就别假装了,知道你早醒了——起来吧,赵兄长已经走了。”
床上的范戎没有动静,沉睡依然。
“沈组长昨晚给了我一个新任务,我在考虑要不要带上你——我数一二三……”
话还没有说完,沉睡着的范戎一骨碌爬了起来,冲着苏林洋伸了一个懒腰,嘴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假呵欠,用很是夸张的满足表情说上一声“这一觉睡得舒服”,这才向苏林洋问道:“给了你一个什么新任务?说来听听。”
话说完,范戎跳下床,趿上鞋,几步来到苏林洋的床前,拿起他扔在床上的烟,取一支点燃。
做这些的时候,范戎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苏林洋的脸,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他没做理会,直到范戎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苏林洋张嘴,很是小声地说道:“沈组长要我去上海,要我打入……”
刚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乌鸦嘴来,赶紧将那些编好的词吞回到肚里去——“不会一语成谶吧?”
苏林洋心头直打鼓。
“你不用带上我,也不用考虑了!”范戎的声音响起,语气很是坚决。
声音落下,没有等来该有的回应!这可不像苏林洋的做派。
范戎向苏林洋看了过去。
见苏林洋神情有些发愣,便将刚收回来的脑袋又凑了上去,小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苏林洋不屑说道:“切,怎么可能是真的,就一个玩笑。”
“那就是真的了。要是假的,你早就承认了。”范戎认真说道。
“看来想要瞒过你还真是不容易——”
“怎么,真的要去?”
“我说,你这个人有点意思好不好,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你到底想怎么样……”
……
两个人一通嘴仗。
两个人都很明智的没有去提赵宁安外出的事情,像是都忘了一样。
一通嘴仗打完,天也大亮。
“走吧,咱们也别在这儿坐着了,起来洗一洗,吃完饭还有正事在等着咱们。”
说完,他落脚下床,拿起了搭在床头的衣服。
“什么正事?”范戎问一句。
“去洪崖门街——”
“去那儿干什么?”
“给你找了个丈母娘!”
“滚蛋吧你,你自己都没着落,真要有这种好事,会轮得上我……”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去,怎么不去,看看你的丈母娘长什么样的也是好的。”
说着话,范戎回到自己床前,穿起了衣服。
吃过早饭,去后院办公室见过沈君舟之后,苏林洋带上范戎前往洪崖门街,苗义则被安排给了赵统申,继续对宋雪瑶进行监视。
就在苏林洋吃过早饭到后院去见沈君舟的时候,赵宁安也出现在了东山二路山城市府工作人员的宿舍区外——公路对面的一处早点摊上。
宿舍区和市府并不相通,中间隔着近两百米的距离,赵宁安要做的是,等着那个叫萧玉琴的女人从宿舍区里出来,然后把一个信封交到她的手里。
任务是沈君舟交代给他的,而这个任务又是接下来一个计划的开始……
此时的赵宁安已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个长了一脸络腮胡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
赵宁安侧对着市府宿舍区的门,在认真地吃着面前的面条,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这样子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他是在认真地吃着面条,公路对面宿舍区的门他一眼没看——另有特务盯着,他用不着去劳那个神。
面吃完,盯着的特务还没有发来信号,赵宁安又向摊主要来了两个盐蛋。
一个盐蛋吃完,正要去剥剩下这个盐蛋的时候,一个客人在他对面位子上坐了下来。
“老板,来碗面。”客人向摊主招呼。
客人就是来报信的特务。
赵宁安将手里正要剥的盐蛋往兜里一放,摸出钱包,拿出一张一圆面额的法币,将钱往面碗下一压,然后提起放在脚边的皮包,站起身来,向摊主招呼一声,“老板,钱给你放这儿了。”
说完,他迈步向市府方向走去。
公路的另一边,一身朴素衣装的佐藤敏慧拎着一个公文包在往山城市府走去。她的步伐不是很快,给人一种很是沉稳的感觉。
佐藤敏慧是她的日本名字,不过在山城,或者说她在中国公开使用的名字,却是叫萧玉琴。
佐藤敏慧这个名字她只敢隐藏在心里,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叫上两声,以提醒自己是个日本人,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富士山的雪和吉野山的樱花。
“富士山的雪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吉野山有着世界上最美的樱花……”
她没有去过富士山,也没有去过吉野山,她是日本人,是旅居在中国的日本侨民的后代。她出生在中国,长在中国,日本的任何一处地方她都没有去过,她是从父亲的口中知道富士山的雪和吉野山的樱花的,如果不是父亲告诉她,她至死都会把自己当成是个中国人。
除了父亲的讲述,她对日本的了解全部来自书本、来自地图。
“……你记住了,你是一个日本人!大日本帝国才是你的故乡,佐藤敏慧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帝国的每一个公民,都有责任和义务向帝国、向(天皇)陛下献上他(她)的忠诚和一切,你也一样……”
佐藤敏慧至今还记得父亲和她说这番话时的严肃表情。
也在这一天,她才知道,父亲萧富贵——邻居眼中来自关内的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他真正的名字叫作佐藤千作。
几年之后,她随所在的大学流亡到北平,然后在那里,接受了帝国军部情报部门对她的招募,成为了帝国情报部门里的一名情报人员。
三年后,大学毕业,她被情报机关安排进北平市政府秘书处,成为秘书处里的一名普通秘书,这是她长期潜伏的开始——也正是有了这样一份履历,她才能在来到山城以后进入山城市政府,并被提拔为秘书处里的一名股长。
自然,没有见不得光的交易,她是不可能坐上现在这个位子的;可如果没有那样一份履历并且让她干出了成绩,交易就是再多,一样无济于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佐藤敏慧并没有把心思放在那些过去了的经历上,而是放在了前天临近下班时接到的那个电话上。
打来电话的是个男人,口音陌生,用的是暗语,内容只有四个字——“停止。等待。”
什么意思再是明白不过。
没有紧急情况,她是不会接到这个电话的,而打电话的人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通知她——没有什么比打电话来得更快!
一个长衫礼帽、身材有些发福、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拎着一个皮包迎面向她走来。
看到这个男人,佐藤敏慧心头一凛。
走出宿舍区大门时,她曾经瞟过公路对面一眼,她是看到过这个男人的,当时这个男人刚好拎着包从早点摊上离开。
一个已经离开的男人突然迎面向着自己走来,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