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杜丰厚一踏入军营，便听到将台上传来一阵激昂的鼓点。

    擂鼓者正是他今日对手，象山剑庄庄主，天痕城禁军教头，胡力。

    在他指挥下，校场上的禁军队列严整，号声震天，换个新兵蛋子来说不定要被吓破胆。

    “下马威是吧……”

    杜丰厚看到那双充满挑衅意味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双方都是军中少壮派名人，一方代表禁军，一方来自边军。

    甭管决斗起因是什么，此刻针尖麦芒对上，尚未开始决斗，火药味便已经弥漫。

    胡力有主场优势，但杜丰厚平日也习惯于孤身犯险，丝毫不受影响，径直来到校场空地，旁若无人般舞弄昨日刚到手的新剑。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战前必先点验装备。

    他今日的策略是以灵巧身法拖延到对方脱力，所以盔甲什么的能不穿就不穿，干脆就一身布衣。

    于是仅有的这把长剑，就成了他唯一能用于防御的装备。

    说实话，他原本对这位新晋少匠没有太高期待，能应付今日决斗就行。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这么经不起期待。

    怎么说呢……

    材质是上乘的，形制是合格的，锋锐韧性什么的都没啥毛病。

    就是配重调校不太行，上手后有些前重后轻。

    “光顾着堆好料，却忽视了整体性和实用性，果然是个缺乏经验的新人啊……”

    杜丰厚虽然自己不锻剑，但作为用剑行家，基本眼力还是有的。

    要是能选择，他情愿用自己带来的那把粗劣军剑。

    至少手感却更符合他平日的习惯。

    对于一名剑修来说，最合适才是最好的。

    可惜，这事还真由不得他。

    君主恩赐，不好拒绝。

    况且此番上京前兄长早有叮嘱，压住急躁性子，尽量给新帝留下好印象。

    “咦，这张纸……”

    杜丰厚忽然发现，新剑附赠的剑鞘内，还压着一片薄薄的小挂牌。

    估计原本是挂在外侧的，但自己昨日领剑后没有仔细检查，随手压了进去。

    好在挂牌材质坚韧，除了有些皱褶，并未破损。

    上书两个楷体字：尺断。

    “剑名么？”杜丰厚挑了挑眉，“咫尺之间，断尽敌命……口气挺大的嘛！”

    杜丰厚自以为猜到了锻剑者的心思，嘴角微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感觉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总是急于成名，沉不下心修行。

    ……

    “朕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如今天神匿迹，祭祀无凭，且不提。但罗魔猖獗，武备一刻不可松懈……”

    将台上，魏青樱对将士们侃侃而谈，仪态端庄，尽显贤帝风范。

    但在只有欧叶能看到的角度，她藏于桌下的那双修长小腿一直不安分地轻抖着，显然心思早就飞到台下了。

    好不容易完成了“劳军”的场面话，魏青樱迫不及待将一位英姿勃勃的女将招到近前。

    “万指挥使，你看今日双方胜负如何？”

    此女将身长八尺，比不少男兵都高一头，加上姿容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在将台上可谓鹤立鸡群，众所瞩目。

    欧叶记得她全名是万英红，官居龙凤卫指挥使，也即天子亲卫头领。

    万英红“咔”地一声立定抱拳，一板一眼开始分析：

    “胡教头十二正经通了七经，杜副总兵只通了六经，修为上胡胜杜。”

    “巨象剑法素称力比狮象，杜副总兵则是野路子出身，正面对抗，同样是胡胜杜。”

    听到这里，魏青樱的小嘴已经忍不住翘起：“所以杜丰厚今日死……呃，输定了？”

    “这倒未必。”万英红摇头，“杜副总兵乃是百战悍将，战阵经验丰富，或许不与强敌硬碰，以拖为主，说不定最后双方平局收场。”

    “平局，怎么可能是平局。”魏青樱笑容淡去，“胡力有主场优势，人心士气不考虑吗？不是都说禁军与边军势同水火？”

    “这个……”

    万英红有些捉摸不透女帝的态度，只能低头闷声道：“虽然胡教头私下有与罗魔媾和的言论，但禁军诸将还是以主守为多。而不论主守还是主攻，本质都是主战，所以禁军与边军的分歧其实并没有外界传言那么夸张……”

    听到这里，女帝脸上笑容彻底消失：“说胡胜杜的是你，说平局的也是你，就没个准话，万指挥使，你莫不是在敷衍朕？”

    万英红闻言连连告罪。

    而一直在旁边充当小透明的欧叶，则从万英红刚刚的言论中得到一个灵感。

    这次女帝特意挑选禁军大营作为决斗场地，恐怕就是想趁机分化主战派中的主守和主攻两方。

    一旦胡力杀死杜丰厚，不但能让主攻派折损一员悍将，还能让主战派内部的攻守矛盾加剧，更能让代表主和声音的胡力在禁军中增加威望。

    可谓一举多得。

    “好算计啊……甚至连事后用来顶包的大冤种都提前安排好了……这是魏青樱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大冤种”欧叶正思索着，忽闻校场上传来阵阵喧嚣声。

    原来决斗双方签完了生死状，下场开干了。

    ……

    一上来，胡力全力抢攻。

    杜丰厚早有预料，依仗“灵猴步”躲开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劈，并顺势递出剑锋，威胁对方腰侧。

    周旋并不意味一直躲闪，该反击的时候要果断反击。

    这样才能掌握主动权，将对手拖入自己的节奏。

    胡力眼瞅着回转不及，竟是干脆横剑侧身撞向杜丰厚，意图以伤换伤。

    如此凶悍的打法，不但让场边禁军呼声更热烈，也让杜丰厚心中更加警惕。

    他不怕对手修为高，也不怕对手莽撞。

    就怕对手看似莽撞，实则内藏狡诈。

    说是以伤换伤，但对方修为更高，元气更足，到头来还是杜丰厚更吃亏。

    很显然，胡力同样是有备而来的。

    杜丰厚立即中止反击，横剑撤步再次拉开距离。

    胡力自然步步紧逼。

    过程中，双方难免兵刃相接。

    胡力气势汹汹，剑剑往对方要害处招呼。

    杜丰厚则以格挡和卸力为主，虽然看似处于下风，但都有惊无险。

    如此对了数剑，杜丰厚忽地猛磕了一下对方剑刃，看似反击，实则打算借力后退。

    想法是好的，哪知下一刻手上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剑断了。

    他昨日刚刚到手的新剑，还没跟敌人过几招，还没等到他使出全力，居然就这么干脆地，毫无预兆地，不合时宜地……断了！

    在这种生死搏杀的要命关头，这坑逼剑它居然敢，断了！

    可看上去明明挺结实的啊……

    看到手中只剩一尺左右的断刃，杜丰厚大呼倒霉的同时，心中蓦地联想到刚刚得知的剑名。

    尺断。

    敢情你取这名字的寓意是这剑超过一尺的部分会断掉？

    还特意写张小纸片来告诉我这一点？

    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不是……哥们，你这操作也太抽象了吧！谁能懂啊……

    杜丰厚心中极度无语，但决斗不等人。

    胡力见他剑断，只是微微一怔，便立即狂喜着再度猛攻上来。

    杜丰厚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用仅剩一尺的断刃继续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