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门缝看，那诡异的女人的身材相当高大，被门框挡住了半个脑袋，充血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屋内的众人。

    房门缓缓打开，她的全貌终于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里，破烂的病号服挂在身上，但根本没遮住一点隐私。但她令人不忍直视的点不在于衣不蔽体，而是那肚子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内部充斥深邃的黑暗，看不到一点脏器。一条长长的脐带从肚子中挂下来，拖到了地板上。

    这不是昨天晚上在走廊游荡的女鬼么？

    文晓灵回忆了一下，她当时确实往自己的病房里面看了一眼，但被文晓灵无视了。

    她现在给人的气氛可比昨天吓人多了，本来以为她没什么危害性，结果竟是恶灵么？

    干瘪铁青的脚向病房里踏了一步，文晓灵感到一整恶寒，那女鬼就从她眼前消失不见了。

    “啊！“

    一声尖叫，来自于文晓灵的身后。

    女鬼正站在郝建安父女身前，郝雯雯哪见过这种阵仗，尖叫了出来。

    真有意思，鬼被鬼吓到了。

    文晓灵伸手去摸兜里的小刀，董齐这个时候竟然在刷手机，他就不能有一点紧迫感么？

    “名……名字……”

    女鬼开口了，她盯着郝雯雯，声音飘忽得就像从山谷里吹来的冷风。

    “……郝雯雯”

    郝雯雯的上下牙又开始打颤了，她就像被操控了似的，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文晓灵看见那女鬼的嘴角上升了一些幅度，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快跑雯雯！”

    女鬼开始将手伸向郝雯雯，郝建安大叫着冲女鬼袭去，可惜扑了个空，她的身形如同鬼魅般忽隐忽现。

    “啪嗒。”

    纤长的手指搭上了郝雯雯的头，她现在的表情就像被罚站的小孩，想要逃却又不敢动。

    “郝？……雯雯……名……名字很……可爱。”

    预料之内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女鬼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欸？

    “多……多……多大……啦？”

    郝雯雯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疑问，与此同时董齐向身后看了看，看来是刚才靠墙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灯的开关。

    文晓灵现在想给他一个头槌。

    房间的灯重新亮了起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女鬼的样貌……还是那么吓人，但她此时说的话就像看到了隔壁小孩的邻家大姐一样。

    “十二岁……”

    “真……真年……轻”

    女鬼充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她转过头看向郝建安，后者依旧警惕地看着她。

    “节……节哀……”

    哦呦好有礼貌。

    “郝叔叔。”文晓灵凑近郝建安的耳朵，压低声音：“之前雯雯说见过你一次，那时候……”

    “啊！你是当时跟在雯雯身后的那个！”

    “因为……我……喜……喜欢……小孩子……”

    女鬼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那相貌简直惊如天人。

    “而且……雯……雯雯很……可……爱……，所……所以想……打……打个……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那高大的身躯现在看上去有点可怜了。只是看见可爱的小孩想打个招呼，结果被害怕成这个样子，文晓灵都想向她道歉了。

    文晓灵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怀里已经打开的小刀收好。

    “吓……吓到……你……你们了……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就走……”

    “啊！等一下！”

    郝建安叫住了她，人家只是想打个招呼，结果第一次那么大喊大叫，这次又企图攻击人家，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放了。

    他自己都没想好叫住人家之后要干什么，一人一鬼就这么面面相觑地僵在了这里。

    “你……那个……叫啥名？我看雯雯也挺想和你交朋友的。”

    看来郝雯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想交朋友了。

    “忘……忘了”

    “……”

    看来这两个人都不擅长交流。

    “那……那个……”

    女鬼好像想起了什么，向郝雯雯伸出了手。

    “吃……吃……糖么？”

    就这样，郝雯雯得到了糖，似乎是幽灵专用的。

    真是皆大欢喜。

    文晓灵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看来下午多睡并不会让自己有多精神。

    看来郝家父女终于做完了最后的道别——倒也不是，经历了生死离别的父女之间是有说不完的话的，主要原因是董齐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太阳出来的的似乎引渡工作会不太顺利。

    至于为什么非要今天晚上解决，董齐给出的答案是此时盈月正满，加上郝雯雯的灵魂没有收到污染，引渡会非常顺利。

    文晓灵认为的是，明天就要开学了，他没有空。

    总之，文晓灵也很好奇所谓的“引渡”是什么，毕竟孙盛的时候他只是“刷！”的一下就消失了。

    没有符咒，没有法阵，什么都没有，甚至郝雯雯还在玩着文晓灵借给她的手机，引渡就这么开始了。

    在孙盛那件事结束后，文晓灵就问过董齐，人的灵魂最终会去哪里。

    通往彼世的入口，大致有两个。一个是他们的肉体，那不仅是灵魂投向此世的通道，也是使他们回归彼世的锁链。

    孙盛当时能那么顺利地被引渡，就是因为他的身体在现场。

    而如果像郝雯雯这样，现场找不到身体的话，就需要……

    董齐握拳立在身前，他的手似乎抓住了什么。

    剑光如水，水似流萤。那被缓缓从虚空中拔出之物，乃是一副长剑。剑格横立，有三耳云头之形。剑柄有鳞，付之白蛇蜿蜒而上，缠于柄而咬于首。剑身八面，现有寒光，似是踏破虚空而来，誓要斩光妖魔而去。

    文晓灵都看呆了，文晓灵拿出自己的小刀看了一眼，上面的价格标签好像都没撕……为什么我只能用两元店的小刀你直接能凭空拔出这么帅的剑？

    郝建安则在口中念念有词：“天师显灵天师显灵……”，郝雯雯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上去摸一摸了。

    董齐倚剑而立，为了不刮花地板还特地把剑尖对准了地板砖的缝隙。

    “最后问一次，没什么留恋了么？”

    郝雯雯没回应他，而是从兜里摸索出了什么东西，蹦蹦哒哒地递到了郝建安的手中。

    “爸爸，这个给你！”

    交出去的一瞬间，郝雯雯的人形开始崩解，化为了一团纯净的火焰。那火焰又化为飞瀑，钻进了剑身中。

    魂没，剑收。现在屋子里就剩下三个大活人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存于世间不愿意离去之魂，或缚于地，或缚于物。看来你女儿之前一直是凭依在那个东西上的。”

    文晓灵好奇地凑到郝建安身边，看到了郝雯雯临走前给他的东西。是一枚纸质的戒指，看起来像是手工课上做的东西，戒指外侧写着两行字：

    20XX年6月4日

    生日快乐！爸爸！

    “啊……”郝建安捂着头，他想起来了，就是去年的今天，他早上送去学校的是一个可爱活泼的女儿，晚上迎接他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雯雯那天是想送给我这个啊……

    豆大的泪水从眼中低落，这是今天这个中年人第三次哭泣了。不论人鬼，无论生死，他们终究是父女。

    文晓灵满意地笑了，看来这次能迎来一个还算温馨的结局。

    “今天是郝叔叔的生日啊？看来收到了一个相当棒的礼物。”

    “不，今天不是我生日。”

    郝建安微笑着抹了抹眼泪。

    “六月四号是我阴历的生日，估计这孩子记错了。”

    ……

    就不能温馨到最后么？

    …………

    “我说啊，你早就知道了吧？”

    文晓灵咬了一大口包子，哦，汁水真足，以后也到这来吃早餐好了。她换下了病号服，为了庆祝今天终于可以出院，她决定到楼下包子铺吃早餐。

    “什么？”

    董齐慢慢地嘬着豆浆，为什么他一晚上没睡还这么精神？

    “四楼的那个女鬼啊，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没危害吧，为什么不早和我说？我当时差点就拔刀砍她了欸。”

    “你在四楼睡了一晚上，我还以为你知道。”

    怎么可能！你知道四楼有多少怪家伙么？光是无视他们就费了我好大的精力。

    “还有，你那把剑是什么啊？你该不会是来自什么驱鬼世家吧？”

    “怎么可能。”

    “那为什么你能凭空拔出来一个能通往阴间的剑啊？”

    而且样子还那么帅，简直就是经过市场筛选出来的。

    “天生的吧。”

    “你这个天和我的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哦。”

    看来这家伙无论如何都不肯和自己说实话了，文晓灵看着喝了半天豆浆任然还剩大半杯的董齐，他身上的谜团已经比那些鬼都多了。

    “那你既然有这个东西，为什么不把那个女鬼也引渡走啊？”

    文晓灵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但是董齐好像对这个问题颇感兴趣，甚至放下了手中豆浆。

    “那个鬼，生前叫余若蕊。”

    “嗯？”

    他知道的真清楚欸。

    “之前我去那个医院的时候，她实在是太显眼了，我就调查了一下。”

    余若蕊，似乎是三十年前死在这家医院的孕妇。当时她分娩时难产大出血，当时抢救了十二个小时，最终没能救回来。不幸中的万幸，孩子活了下来。

    据说当时抢救的手术室就在四楼，她去世之后，整个四楼在熄灯之后，都能看见一个相貌可怖的女人在走廊游荡，她还时不时地会向病房里窥视，尤其是那些有小孩的病房。

    “那她那个皮肤的颜色是因为……”

    “失血过多吧。”

    文晓灵打了个寒战，董齐倒是毫不介意地吃了一口包子。

    “总之，一般情况下她没什么危害，有时候看见小孩还会给他们糖，听说她死后，整个医院的孕妇难产率都下降了。”

    “欸？那是她在保护那些孕妇么？”

    “可能吧。”

    看来意料之外的事情中还是有温馨的部分嘛，因为自己因此而死所以不希望其他人重蹈覆辙，多好的结尾。

    “还没完。”

    “啊？”

    她的丈夫就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妻子死后，他就从这个医院辞职了，之后自己开了一个小诊所养活他的儿子。

    “你觉得她的丈夫姓什么？”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姓李。”

    李……李……欸？难不成？

    “李医生是她的儿子？”

    “没错。”

    那……难不成李医生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死在这个医院才……或是说，冥冥之中的缘分让这对阴阳两搁的母子再次相见？妈妈还在暗种守护着儿子，啊……太美好了……

    看着眼睛已经变成了星星的文晓灵，董齐大概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我先说一声，事情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大夫一开始并没有想在老家这边发展，他成绩优异，本来可以考上北方一个相当不错的医学大学。但是在他高三那年，他满怀期待准备去那所学校参观的时候，火车刚刚驶出市区，他就因为心脏骤停而倒在了车上。

    得益于抢救及时，他脱离了生命危险。

    而从他父亲的口中，他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自他记事以来，父亲从来没带他去过别的地方，哪怕是节假日旅游，也仅是在本地的几个著名景点去逛一逛。他认为父亲的本意是督促他学习，等他自己赚钱之后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

    但父亲是这么和他说的

    “小时后，你两三岁时，我本来想带你去乡下的老家探探亲，但是一出市区你的心跳直接停了，呼吸都没有了，脸色青地像个尸体一样。我只能先把你带回来。”

    父亲以为是身体问题，带他各个医院都走了一圈，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一致的：“您的孩子身体很健康。”，他当然知道了，他自己就是医生，他完全看不出儿子身上有什么病，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他开车带儿子来到了城市边缘的一座桥，按照规划，过了桥就是临市的行政范围了。他下车，抱着儿子，一步……两步……他跨过了桥梁，他看着前面没有任何异常的土地。

    然后，他向前走了一步。

    “啊……啊……”

    他听到了声音。来自于怀里儿子的，某种声音。但那声音决定不是自己的儿子能发出的，那是一种苍老的，邪恶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嘶吼。

    他朝怀里的孩子望去，他大张着嘴，眼睛充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如同某种野兽，他竟然能从一个两岁的儿童脸色看到如此令人作呕的表情。皮肤的颜色慢慢变青，那绝对不是什么健康的肤色，他能感到怀里幼小温暖的躯体正在逐渐变得冰冷。

    他吓得赶忙退了回来，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脸色正常的孩子正在他怀里熟睡，几辆车从他身旁呼啸而过，驶进了临市。一只乌鸦落在了桥梁的尽头，漆黑的眼睛盯着那个小小的生命。

    他知道，这孩子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然后李大夫就考了一个本地的大学，毕业后恰巧来这个医院工作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当时我赖在他的办公室，他当时值班，可能是闲的无聊，和我说的。”

    “真的是主动和你说的么？”

    “……”

    别沉默啊……眼睛看着我啊！

    “总之，在那之后他就不欢迎我了。”

    怪不得他当时不肯一起进去。

    “那……那应该是有什么先天的疾病……她作为母亲也在守护着儿子吧……”

    文晓灵有些不死心，而董齐则是表现出一丝怜悯。

    “你是这么想的么……”

    话说她现在越来越能够读懂董齐的情绪了。

    “余若蕊，你应该看见了她肚子上挂着的东西。”

    脐带么，我知道，话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聊这么恶心的事啊。

    “你有注意到那个脐带的另一端连着什么地方么？”

    文晓灵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天我在他的值班室看见了，在凌晨两点左右，他直接出现在了李大夫的值班室里，脐带从她的肚里里流出，最终连到的……是李大夫的肚子。”

    “……”

    “那是相当深厚的诅咒，将两个人的灵魂强行绑定在了一起，相隔太远就会导致一方的死亡，估计是余若蕊有着相当强烈的不想分离的愿望。若是强行将他们分开，恐怕李大夫的灵魂会收到影响吧，最坏的情况，估计会有生命危险。”

    文晓灵一言不发地咬着包子，这与她“温馨”的结局相差甚远。

    “那……难道她所谓的喜欢小孩子也是？”

    “不，她大概是真的喜欢小孩子，目前为止她没有表现出对除了李大夫意外其它人的不利性。”董齐打开豆浆的盖子，一口闷了干净：“所以，在李大夫寿终正寝之前，我就只能将她那么放着。”

    “那……至少她是期望死后可以和自己的儿子团聚吧……对吧？”

    “谁知道呢？”

    从包子铺的窗户向外看正好可以看到医院的大门，董齐望向四楼，若有所思。

    “我说了，那些灵魂失去理智后所呈现的样子，往往代表了他们内心所想。”

    剥皮渴望变成他人，所以它套上别人的皮之后会变得和本人别无二致，郝雯雯的理智保存的很完整，所以她保留了生前的样貌，至于余若蕊……·

    “她那敞开的肚子，究竟为谁而留呢？”

    文晓灵吃下了最后一口包子，她本来想再点一些的，但现在已经没胃口了。

    到最后也没有一点温馨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