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绵……”顾琛轻轻叫着妹妹的名字，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对不起，我以前，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

    顾绵愣了两秒，泪水如喷泉般涌出。她在顾琛床前跪下，泣不成声，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年铸成的冰墙在一夜之间坍塌，露出了隐藏在冰冷砖石之后的炙热人心。被这份炙热所灼伤的顾琛，已无法辨认自己曾经的模样。

    “你知道么？我很早就开始怀疑，毁容是不是不仅仅是为了酷。你不觉得，有一段时间，我疯了一样想和你划清界限，恨不得把所有和你有关的回忆都抹去吗？”

    顾绵握住顾琛的手，用力地握着，指甲几乎嵌入了他的掌心。

    是啊，在她心里，也曾经希望剔除与顾琛兄妹的这层关系吧。可这刻，她们重归亲情的怀抱，拥抱着血浓于水的羁绊。

    他笑了，泪水竟也在这温暖的时刻淌下了。

    “我一直不敢正视这个问题，从小到大，我被父母排斥，没人相信我能继承家业。所有人都觉得，我毫无价值。”

    “在我眼里，妹妹你也是那么天真弱小。但我却忘记了，你虽如柔弱花朵，却比我更有生命力。你独立，自强，甚至……”

    顾琛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万里无云的晴空，心中闪过一丝迟疑。

    “甚至在我穷途末路之时，我发现原来你才是那个早早觉醒，捍卫家人的人。”

    “……我一直执着追寻，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孰不知，这一切不过是我可笑的自尊心和我内心那无法掩饰的软弱。”顾琛抬头凝视着天花板，“我的自卑，我的狂傲，我都拿来伤害你。我忽略了你的成长，你的努力，我们明明是至亲至密的兄妹，我却对你视而不见。”

    妹妹的长发如云般散在床侧，如童话中一般。她发出急促的呼吸声，泪水化为微笑，轻轻讲述着关于另一个人的记忆——顾离，他们曾经共同的羁绊。

    “那个时候的你，总爱酷酷拽拽地走进教室，却愿意教我做题，然后表扬我。”顾绵紧握着顾琛的手说，“你知道吗，你所洒下的阳光，对你自己来说是微不足道，但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珍藏。”

    顾琛怔住了，他骤然坐起，所有的自责与痛苦化成了一声忏悔的道歉：“对不起，我曾经从没有一天在意过你，对不起我本该看到你的努力，对不起我本该是你最坚定的后盾，对不起我本该在你最黑暗的时候陪着你，我的妹妹……”

    顾绵打断了他：“等等，哥哥，不用说了。你不必回顾过去，只须记住，能以你的血脉延续我的生命，我们便是彼此最真挚的陪伴。”

    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在顾琛脸颊，他抚摸着妹妹的发丝，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打动了。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洁白如羽毛的云彩在空中漂浮变幻，不禁思索起人生的意义。

    是何等强大的力量，能让这性情乖戾，充满怨恨的少年，变得如此温顺，如此多愁善感？

    所有的悲伤、痛苦、悔恨，在此刻竟化为乌有。他不再去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了她。

    或许是在那一次，在黑暗的楼道中被她紧紧握住手的时候？或许是在无数次，她陪伴在他身边同他激烈争吵的时候？

    就在刚才，在她孱弱的身躯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割开皮肤的那一刻，他知道这世间有一种力量，能够超越仇恨，让怀有敌意的孤狼放下了锋牙。

    “我只是个不能给妹妹安全感的哥哥而已。可是……”他的目光坚定了起来，“但是我会成为一个，不再让自己也不再给别人受伤的，大人。”

    顾琛的坚定的独白划下了初中时代最后的休止符，晴空之下，六月的微风微微拂面，他重新出发了。

    他走进了顾离的房间，看着这个曾经给予了他无数勇气的空间，决定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

    车祸后，顾琛几处韧带撕裂，加上营养不良，出院的时候腿脚不便，站不直，是一心追求手术成功的顾绵一直背着顾琛，把他背上了主席台。

    在地平线上，旭日将校园的剪影拉得悠长，天边那如火般燃烧的骄阳，在此刻仿佛成为了最美好的赠予。

    兄弟二人静静对视，仿佛飞鸟划过长空，再微小的轨迹，也成了广阔的天空。

    顾琛向顾离的墓碑孑然长跪，这伟岸而令人敬畏的身影终于低下了头，把脸颊憋屈地藏在了手掌中，但是一股决心在他心中升腾而起，他决定了将这份力量传达出去。

    无论苦难有多漫长，他将为了妹妹活下去，为自己内心深处的荣耀活下去。

    顾琛的公司宣布破产之际，苏予墨下了最后通牒。

    “顾琛，你还要我等你多久？现在你破产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朋友圈照片上，顾寇一身不菲的定制西装，地位仿佛高不可攀，他触摸着酒杯边缘，轻轻摇晃，顾琛仿佛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妹妹。

    他知道，顾寇已经把顾绵治疗伤痛的全过程摸得一清二楚，他享受看着猎物自甘堕落，然后匍匐在自己脚下，祈求怜悯的权力。

    顾琛收着线，他明白，如果接受苏予墨的庇护，自己将会被永远地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

    毕竟他们一家，从来不原谅失败者。

    “顾琛，跟我在一起，我们总是彼此滋养的。你想清楚，她除了需要你的财富和地位，还能需要你什么？而我不同，你可以需要我更多。”

    短信在顾琛的屏幕上跳出，顾寇提醒着他，大家都是一丘之貉。

    顾琛发现自己早已在无数次绝境中给了自己希望，或许从妹妹的勇气感染着自己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

    “哥哥，别忘了，这世界总有奇迹发生。”

    顾绵的往昔亦感染着自己，女性柔弱边缘的坚强，总是能抵抗着生活中暗涌的荒谬。

    顾琛放下手机，只回复了两个字。

    “谢谢。”

    谢谢你曾经暖过我。

    谢谢你曾经让我看见言不尽的遗憾。

    谢谢你的陪伴。

    但是对不起。

    他将用毕生将阳光洒满他与妹妹的世界。

    一如顾离所愿，妹妹成为了一个普通的护士。

    她走在山路上，看着风光明媚，山高水长。

    有一束足以抵达心底的声音从耳边拂过，她抬头看那耀眼而又仁慈的阳光，仿佛感受到了来自顾离的力量，他仿佛在不远处默默守候，默默担当。

    而在阳光的尽头，站着一个陌生人，一个将作为伴侣与她一起抵挡风雨的人，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没有掠夺也没有施舍，有的只是一种充满理解与温情的守候。

    风越过山林，鸟鸣悠悠，他靠着她的肩头，感受着这片本由他一人背负的山林，如今有了共同承受的伴侣。

    “你是个不错的替身，但你永远代替不了顾离。”

    她的眉眼淡淡如昔日那一抹夕阳洒落，在他的回忆中无限地温柔。

    “顾琛，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所有，真正一无所有，那个时候，你还能像现在一样傲慢又张狂地跟我说话吗？”

    他终于明白了，那些年，自己到底是多么荒唐。

    他一直享受着对顾绵的折磨与侮辱，以此确认她是否真心爱他，是否需要他的存在。

    妹妹的自我救赎，不但没有给他吞噬的理由，反而在一声声清脆的落地声中，用她破碎又坚强的玻璃身体碰触他，唤醒了所有缺失的担当与责任。

    她救赎的不仅是自己，还有他，还有那么多也曾处于暗淡中生活的人。

    “顾琛，对不起。”

    她笑了两声，仿佛让她回到十年前，对濒临崩溃的顾琛鼓起勇气。

    “我愿意，或者不如说我期待在我能够重新站立的未来，还能与你相拥。”

    “我一直在这里，我一直爱着顾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