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表演赛
林涟和宗以昔刚认识不久,谈话略有拘谨,也找不到多少话题可聊。
宗以昔到底是商人家的孩子,实在健谈,接话抛话滴水不漏,既幽默风趣,又很懂倾听,就算林涟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冷场。
吃吃喝喝,随酒精上头,林涟也彻底打开话匣子,说起各种杂七杂八话题。
当饭桌上话题从时事转向私事时,通常意味着谈话的亲密程度上升了一个级别。
林涟道:
“……我一直都想把我工作的酒吧买下来。”
“嗯哼?”
“因为我的老板是个抠门又无趣的白痴,完全不懂怎么运营一个酒吧,也不懂客户们真正需要什么……他甚至都不喝酒。”
林涟冷冷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还得还钱,我早就把那地方买下来了。”
“还钱?”
“准确来说,是我爸妈欠下的债务。大概两百万出头,不持续还的话还会再涨。不过现在已经还到只剩一百四十七万了。”
林涟语气淡若,仿佛在说一百多块钱。
“我爸妈死后没留下什么财产,倒留了债,还有没交完的保险。保险公司说他们骗保,不予理赔。那个时候我还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能相信亲戚……结果很明显,拖着拖着就过了理赔期,然后……”
对角桌上,服务员正为客户的牛扒点火,蓝色火苗轰然窜起。她盯着跳动焰火,怔怔:
“……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她将高脚杯中的橙色透明液体一饮而尽,哈气,“不过也好,正好剩我一人从头开始。虽然听起来挺惨,但是只要迈开腿,也没有惨到活不下去。不是常说树挪死人挪活么?换个环境,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反正一辈子就这么长,咬咬牙就过去了。”
林涟没有说出实情。
实情有些残酷,不太适合作为谈资笑料。
十六岁时,她亲眼目睹母亲杀死了父亲。彼时他们俩在外欠了一屁股赌债,亲戚朋友,各类贷款借了个遍,家里抽屉里光是签字画押的纸都有厚厚一沓。
那个夜晚,母亲状若疯魔,眼中狰狞,刀上染血,举刀朝她扑来。
她连滚带爬,逃出门去,但背后还是挨了一刀,不疼,只觉冰凉彻骨。
那是雨天,细雨滂沱,无数冰凉点滴落在脸上身上,蜿蜒流淌。
后来被一个远方叔公带回家,没再上学,天天关在家里饱受摧残。精神衰弱夜夜失眠,只能依靠酒精度夜。幸运的是她天生酒量不好,不用喝多少就能大醉入眠。
现在想来,往日经历大多和“逃”这一字沾瓜葛。逃出家门也好,逃离叔公也好,在遇到陆沉之前的人生,就是一场单调且无趣的逃亡之旅,没有归依,亦无倚靠。
遇见陆沉之后,终于有了个让她发自内心想留下的地方。
现在宗以昔问起,林涟在所有争先恐后涌出来的记忆中挑挑拣拣,最后笑着说出简短一句:
“前男友。我去年参加了他的葬礼。”
像他那么聪明的人,却选择了最蠢的方式离开。
“我们谈了四年。他……去医院查出四期肺癌,没告诉我,和我分手去了国外。”
林涟抿唇,笑着笑着,有水滴落进酒杯里。
“……他不抽烟的。”
眼泪和回忆一样,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再止住。
宗以昔伸手替她拭,眼中怜惜: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没有……我只是……”
之后,林涟忘了自己喝了多少酒,只记得在车上时,路边连成直线的街景与黄色路灯,晃得眼睛睁不开。
……
醒来时,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纱窗,阳光,以及熟悉的味道萦绕鼻腔。
更要命的是席卷而来的头晕目眩,提醒她昨夜经历了一次严重的酒精中毒。
房间角落,书桌旁,宗以昔一身居家服,一手夹烟,专注看着手上的文件。见林涟醒了,朝床头柜努努嘴:
“早上好。喝点水缓缓。”
浑身凉飕飕的感觉让林涟倍感警惕:
“我为啥没穿衣服?”
“昨晚你说很热,自己脱掉的。”
宗以昔笑得意味深长,“还有我昨晚睡的客房。”
“我衣服呢?”
“洗了。你先穿我的。内衣裤有一次性的。”
林涟没话可讲,又躺下去看天花板,感受宿醉后的余韵。只是半晌后,那边毫不掩饰的目光刺得她忍不住开口:
“我脸上有东西?”
宗以昔摇头:
“只是突然,觉得好像上天格外眷顾你些,给了你比旁人更多的生命力。”
“这是‘关一扇门开一扇窗’的委婉说法?假如因为这样让我运气很差,差得跟个天煞孤星似的,我倒是希望我能体弱多病地过完短暂又幸福的一生,而不是把痛苦拉长来折磨我。”
林涟嘟囔,翻个身不再说话。
宗以昔仍注视着她。
一觉醒来,昨天那个心碎林涟立即消失不见,没在世界上留下半点痕迹。
硬要说有的话,也只存在于宗以昔的记忆里。
父亲曾说过,所谓的生命力,本质上是适应速度。在人类数万年的进化历程当中,只有更充分适应环境的优秀基因才有流传下来的能力。随着与林涟接触,她能切身实地感受到“生命力”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一种和坚韧很像,但又略有不同的感觉。
“你在看什么?”
“表演赛的规则。”
“梦国的?”
“不然还能有什么。”
“哪种表演赛?pvevp还是纯pvp?我能参加吗?”
“不然我为什么要看。”
宗以昔点燃烟,见林涟皱眉,又将在烟灰缸里摁熄,随手将文件扔了过来。
……
“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三王狩猎挑战赛》的预热直播!我是主持人十九,坐在我旁边的是本次预热的特邀嘉宾,来自EZG俱乐部的vivi选手!掌声~!”
十九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西装被撑的鼓鼓当当,简直像被强行塞到小小解说台里似的,转个身都困难。旁边的女生和他一比,一下子足显十二分的娇小。
EZG是梦国排名靠前的俱乐部,综合实力相当强劲,背后资本也极为雄厚。青训体系之完善,业内外闻名遐迩,堪称电子竞技界的人力批发市场。
此番邀请的这位vivi选手则是他们家的头牌——行事低调、实力顶尖的女选手,化完妆颜值八分,出道至今零绯闻。
介绍完,vivi只淡淡朝镜头抿嘴打了个招呼,满屏弹幕便瞬间被“脑婆”“亲一口”之流占满。现场观众更是重量级,收音里隐约能听见下面有人大喊“vivi我爱你”。
十九泰然处之:
“看来有很多观众不是为了看内容,而是冲着vivi选手来的呀。也确实,就算我和vivi选手在这里讲一个小时相声,估计大家也乐意看,你觉得呢vivi选手?”
“……还是算了吧,我口才不好。”
vivi有些羞涩,显然面对这么多镜头让她有些紧张。
已经有弹幕开始刷“线上冷面女王,线下社恐少女”。
“哈哈,当然这只是玩笑。我们今天的主题还是三王狩猎挑战赛的预热哈。”
导播示意后台播放相关片段,大屏幕上旋即浮现一座巍峨高山,耸立于茫茫海面之上。
镜头缓缓拉近,可以看见山上各类生物活动,海陆空三处热闹非凡,还有遮盖半座山的阴翳飞快从天空中飞过。
十九的声音响起:
“如果有熟悉pve,或者熟悉各类副本的观众,可能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一座名为‘树谷’的山。当然,如果不知道,接下来我也会详细给您介绍。这座山,是梦国第十三个常驻世界“神国残骸”的重要地点,封印着上古时期诸神所遗留下来的最后一棵世界树种,也是整个“神国残骸”世界的命门所在。”
“世界树种,顾名思义,是颗能种出世界树的种子,而世界树中蕴含的生命力甚至可以使某些被毁灭的世界死而复生。举个例子,上个月被毁灭的常驻世界“第六峰顶”,如果有玩家能将世界树种在当中,很有可能我们就不会失去这耗费玩家无数心血的常驻世界。”
“那么,我们这次的比赛,和这座‘树谷’有什么关系呢?”
大屏幕一下子给了四个特写镜头,最下面的三个,分别给到三个看上去就很有逼格的npc。
“在树谷顶峰,三道封印将世界树种封印其中。而这三道封印则分别来自“神国残骸”世界的三王:从左到右分别是……”
十九废了好大一番口舌,分别详细介绍了这三位boss,表示放到开放世界副本中,这些boss只有资深玩家才有可能和他们掰掰手腕,普通玩家见了都得绕路走。
见十九越说越激动,仿佛身临其境准备开始boss战,vivi及时用冷静语调打断,将话题引到正题上来:
“实际上,这座山,包括山上的一切,都被官方初始化复制并保存在了最初时间点,以供玩家反复游玩挑战。”
“没错!本次挑战赛的目标就是,单人击败三王,并取得世界树的种子!并且——”
他语气一转,变得不怀好意,“本次挑战赛,沿用了老式的规则,需要从官方提供的道具池里选择八样道具,两项技能,不能携带消耗品,玩家的所有强化与额外属性禁用!”
“包括称号技能和被动。”
vivi补充。
“没错,只可以用官方道具池,不可以耍赖噢。当然,我们这次预热不止是给观众朋友们介绍游戏规则,毕竟我们的vivi选手坐在这里,作为嘉宾,肯定是要和我们分享分享对这项表演赛的看法的——作为梦国这个游戏最顶尖的玩家之一,vivi选手觉得,这个比赛的难度如何呢?”
vivi沉吟了一会儿:
“嗯……其实官方一开始有找过我,让我进去打着试试,看会不会过难。我一开始以为道具池里和以前一样,都是完美以下的道具……那样就很难了,毕竟这个副本里的三王都是绝境级别的boss,光靠精美品质的道具和技能,对玩家的技术要求太过苛刻。”
十九朝着镜头笑:
“说到这里,我们官方的道具池已经放在下方了,观众朋友们点击链接就能看见详细信息。”
“通关是没有问题的。至少我自己的话,虽然很久没打过pve,但稍微熟悉之后,得益于传说道具的加持,还是一遍过了。就是时间拖得比较久。”
vivi轻声道,“所以我个人的看法是,普通玩家经过练习,大部分应该都可以通关。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和时间赛跑的比赛。”
十九附和称是,打了个响指,屏幕上立刻摆出了数条主要规则。
首当其冲的,就是……
“从玩家接敌开始,直到取得世界树种,时间最短者获得比赛最终胜利。”
十九道:
“没错,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当然,在比赛时间内,玩家可以反复挑战。整个比赛持续12小时,玩家可以放心规划与挑战。”
“接下来是报名渠道。报名的条件是,报名者需要上传三小时内通关‘树谷’的demo作为入场资格。这个‘树谷’地图,包括当中的所有npc,都无偿开放给玩家,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也不用购入任何额外内容,甚至可以反复游玩备战,熟悉地图,直到三个月后,比赛正式开始。”
接下来,就是俩人开始讨论游戏的细节,和其他杂项。
聊起游戏相关内容,明显vivi的游戏理解就胜过主持人一大截,时不时就蹦出些新奇理论和看法,十九虽然不懂,但作为主持的业务能力相当出众,你说我捧,一时间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直播热度也越来越高。
宗以昔熄灭屏幕,转头看向沙发上正在猛炫披萨的林涟:
“怎么样?”
林涟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不出话,只不停点头。
“这是个抛头露面的好机会。要是能夺得冠军……不,冠军不重要,按照你自己的打法来就可以,主要是为了打出个人风格。”
林涟嚼了半天,终于艰难地咽下一大口,喝了口水:
“你是什么明星经纪人吗?这么操心。”
宗以昔笑起来。
“现在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