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您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德州了！”

    谢陛搀扶着朱帅炊，满含热泪看着不远处的德州城墙。

    二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身边的士卒不过寥寥几十人。

    “呜呜，孤对不起众卿，对不起大明啊！”

    朱帅炊瘫坐在地，双手拍在地上嚎啕大哭。

    出发时两万余众浩浩荡荡威武不凡，何等的意气风发？眼下只剩几十名士卒，就连扶立自己的卢世淮、赵继鼎等人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想到这里，朱帅炊哭得更凄惨了。

    “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德州犹在，山东半壁仍在大王手中，卷土重来指日可待！”

    谢陛劝道。

    “两万人尚且不敌郭升的两千人马，何谈卷土重来？”

    朱帅炊垂头丧气，对击败郭升不抱希望。

    谢陛闻言垂头不语。

    他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大王，且先入城吧！”

    二人相扶进入德州城。

    这几日风餐露宿，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又因为担心郭升会追上来，夜夜担惊受怕难以安眠，两人俱是疲乏至极。

    顾不上洗去身上脏污，朱帅炊就命人呈上饭食。

    两人正狼吞虎咽，忽有一人来报：

    “大王，大清山东督军副使方大猷派人送来书信！”

    “哦？”

    朱帅炊、谢陛对视一眼，均露出些许凝重。

    “且请他去中厅稍等！”

    谢陛说道。

    “次安，清使前来必是意欲招降我等，为之奈何？”

    朱帅炊放下筷子，有些忐忑地看向谢陛。

    “大王，不如请求清军攻击郭升！”

    “若是清军能够战胜郭升，我等自然投降清廷！”

    朱帅炊、谢陛等人或是大明宗室，或是世代簪缨的豪强世家，如果有的选，他们还是更倾向于‘擒贼复明’。

    当然了，投降清廷也没有太多心理压力就是了。

    “好，就按次安说的办！”

    几个时辰后。

    潜藏在城外十里山坳中的满清山东督军副使方大猷收到了朱帅炊的回信。

    “哼，不识抬举！本官手里要是有兵，何至于低声下气地劝说尔等！”

    方大猷郁闷地将书信揉成一团。

    不远处六百士卒正在生火做饭，这些人军纪涣散、武备松弛，比起朱帅炊的义军来，战斗力强不了多少。

    “不知道巴哈纳大人何时才能到来？”

    方大猷低声呢喃，随后无奈地摇摇头。

    此次奉命来山东招抚纳降，清廷只给了他六百降卒，一个真满大兵都没给！

    真·汉臣的命不是命。

    而被方大猷心心念念的爱新觉罗·巴哈纳，此时却被突如其来的大起义拖在了京畿地区。

    固安城外。

    “阿思哈，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巴哈纳面色铁青，看向甲喇额真阿思哈的眼神中满是杀意。

    昨日阿思哈麾下的牛录额真八兔大意轻敌，为了追击小股敌人莽撞地进入山中，遭到了孙临义军的埋伏。

    义军依靠地利和人数的绝对优势，击败了八兔部。

    一整个牛录三百名满洲勇士足足阵亡了四十七人。

    四十七人！

    巴哈纳想起临行前摄政王对他的交代：

    “尔到一地，当即命大军围城，筑墙挖掘壕沟，务必使城内不得逃出一人！而后用红夷大炮攻破，尽数诛戮！”

    “切记，不可放过一人！”

    摄政王说这话时眼眶通红，整个人仿佛暴怒的雄狮。

    巴哈纳心想，若是让摄政王知道自己出师不利，损失了几十名八旗勇士，后果不堪设想！

    “决不能再有疏漏了！”

    想起一向温文尔雅，颇为汉人文士风范的摄政王暴跳如雷的样子，巴哈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慌忙将一些不太礼貌的想法牢牢摁回心里。

    确实，多尔衮恼羞成怒了。

    北方民众拒不执行剃发令算是打了他一耳光，为此多尔衮大开杀戒把面子找了回来；而京畿各地遍地义军，数个县城被义军占据、近百名满洲子弟被杀，则是啪啪给了他一通巴掌还不算，还往他嘴里吐了口浓痰！

    他多尔衮何时受过这种气！

    恼羞成怒的多尔衮随便找了个由头杀了几个汉臣、降将，因为他总觉得这帮人背地里在笑话他。

    就连孙之獬也挨了几鞭子。

    理由是他‘辫子扎得太丑，不合满洲规程’。

    “剃发易服之策，是朕过于心急了！”

    汉臣们吓得跟鹌鹑一样，无人出来给摄政王台阶下，多尔衮此时倒也能屈能伸了，他站出来主动承认错误，暂停剃发易服的政策推行。

    “传令下去，此前剃发易服之策皆是因为地方官吏曲解了朕的意图。大清从未强迫任何人剃发易服，一切皆凭自愿！”

    “各地官府不得强迫百姓剃发，违者严惩不贷！”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多尔衮懂得取舍。

    面子他已经丢了，里子一定要保住。

    “摄政王圣明！”

    群臣一阵颂扬。

    “多铎、满达海、勒克德浑、巴哈纳，尔等速速领军平叛！”

    “尔等切记，对于义军，必须予以雷霆打击，方能显示大清天威！义军所据县城，无有良民，皆为乱贼！”

    阿思哈战战兢兢地看了看脚边八兔的头颅。

    命令道：

    “开炮！”

    四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火。

    “通！”

    “通！”

    沉闷的炮声不绝于耳。

    固安只是一个小县城，建奴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其他人，竟然用上了攻城利器红衣大炮。

    仅仅只是几轮射击，城墙便轰然垮塌。

    固安义军首领陈明遇颇有才能，他组织了大量乡勇守城，然而面对这样的攻击，却也无力回天。

    “杀！”

    巴哈纳一马当先，率军从城墙缺口冲入城内。

    “杀！”

    陈明遇从城墙垮塌的碎石里艰难爬出来，拖着一条断腿，毫无畏惧地冲向建奴。

    此战。

    陈明遇巷战牺牲。

    六百义军或战死，或投降后被杀。

    建奴两日不封刀，至第三日晌午方才贴出告示安抚民众，屠杀到此宣告结束。而到此时，原本还算繁荣的固安县城，百姓仅余‘大小二十三人’。

    （注：陈明遇实为江阴义民首领。）

    摘录几句历史记载：

    “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草丛棘，必用长枪乱搅…乞命之声，嘈杂如市，所杀不可计数。市民之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籍…日昼街坊当众奸淫，有不从者，用长钉钉其两手于板，仍逼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