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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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是岭南炬火

    听着柳青河的这个问题。

    陆小二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一直过了很久,才轻声说道:“大人知道我学了什么?”

    柳青河很是平静地说道:“当然知道,这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剑。”

    陆小二默然良久,最后才将手里的溪午剑默默地送入了剑鞘,而后转身向着落枫峡谷走去。

    八月的枫叶还未红透,乍一眼看去,就像一些荔枝一样,带着青红的色彩,悬在那些散落在峡谷上下的枫树上。

    柳青河跟着陆小二的脚步,缓缓地穿过峡谷。

    在看见地上的那些剑痕的时候,这个天狱之主倒也是露出了一些颇为疑惑的神情。

    毕竟有些事情天狱自然并不难知道,但是有些却未必。

    这样一个自娱自乐的峡谷落叶试剑,大概也只有天涯剑宗的几人知道而已。

    “这是什么?”

    陆小二回过头来,便看见那个大猿一样的男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那些覆盖在落叶之下的剑痕。

    陆小二低下头来,想了想,走了过去,走到了南岛当初插下鹦鹉洲的地方,拔出溪午剑,插在了那个剑孔之中。

    人间剑风忽起,只可惜小少年的境界略低,那些落叶飞得并不如愿,也有可能是设计这样一个东西的乐朝天已经不在了,所以风吹雨打,剑痕难免有了偏差。

    不过大概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小少年抬头看天,唤来了两柄剑。

    一柄留在自己手里,另一柄送向了柳青河那边。

    柳青河神色古怪地看着那些纷飞不止的落叶,又看着身前的那柄剑。

    小少年执剑立于不远处,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轻声说道:“岭南天涯剑宗,游侠五境剑修,陆小二.....”

    柳青河挑眉。

    小少年抬起头来,很是认真地问道:“大人要来一场落叶试剑吗?”

    .......

    柳青河最后输给了陆小二。

    便是陆小二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结果。

    握着剑,点在那样一个天狱之主的眉心,后者将手里的剑垂了下去,微微笑着说道:“我输了。”

    陆小二长久地站在那里,手里的剑便在柳青河眉前一寸,再往前一些,也许便可以刺进这个天狱之主的神海之中。

    只是,小少年有什么理由去这样做呢?

    默然许久,陆小二收回了手里的剑,插在了一旁,向着峡谷另一头走去,轻声说道:“大人这是放了东海四十九万里的水。”

    柳青河轻声笑着,说道:“但这个东西确实挺有意思。这柄剑放在哪里?”

    陆小二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插在峡谷里就行,日后它自己会回去的。”

    柳青河没有说什么,将剑插在了那里,而后跟上了小少年的步子。

    陆小二将溪午剑拔了出来,送入了鞘中,背在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人间的芒草很深了。

    明明只是大半年没有人在这里走着,却好像已经隔了一代人间了一般。

    陆小二在那些春夏之时长势凶猛,快要和他一样高的芒草里像是渡海一样蹚着。

    四处都是那种风吹草叶的簌簌的声音。

    就像下雪一样,但比下雪的声音要杂乱得多,也热闹得多。

    只是小少年心中却很是悲伤。

    一直到向前而去,走出了那片本来草叶不应如此旺盛的山道,停在了溪边,站在一块有些高度的溪石上,回头向着天涯小白剑宗的方向张望着。

    陆小二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要看什么希望看见什么。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而柳青河也只是站在山风吹得摇曳不止的芒草丛边,安静地看着小少年。

    “岭南会回来的,陆小二。”

    一直过了很久,这个好似大猿一样的黑袍男人平静地说着。

    “岭南的种子还在人间。”

    陆小二很是茫然地看向了柳青河,轻声说道:“他们在哪里?”

    柳青河微微一笑。

    “你不就是吗?”

    三月风里的草籽当然是奔赴死亡的。

    三月风里的草籽也是会重新落地生根的。

    彼时世人穿过生长得像是一片海一样的芒草地,站在万般摇曳的风里,才会轻声说道。

    原来你在这里啊。

    原来我在这里啊。

    陆小二没有再说什么。

    也许某场雪后的故事里。

    一切便都会回来。

    就像听风吟曾经所说的那样。

    也许那是稻子,也许那是稗子。

    但都是岭南的东西。

    .....

    那样一处曾经让少年惊叹的断崖清溪很是宁静。

    陆小二背着剑,默默地攀上了那座在岭南之中,也算得上极高的山峰,停在了断崖边。

    也许是阔别已久。

    但事实上那就是去年年末的事。

    陆小二站在那里很是认真的想着。

    应该便是快过年的时候,自己与陆小三有些饿昏了头,于是跑去了天涯镇,在那里用草为萤的名义赊了一只烤鸡吃。

    那时他和陆小三蹲在天涯镇的路边雪檐下,就着那些通红的灯笼的光芒,很是满足地吃着鸡腿鸡翅。

    陆小二骤然叹息了一声,没有再想下去,沿着清溪走到了崖边,在那里张望着高山云雾,而后回头看着柳青河说道:“便是这里。”

    柳青河挑了挑眉。

    小少年转回头去,看着崖边那些稀薄的云雾,眸光闪动着,轻声说道:“当初我们便是从这里去的。”

    柳青河依旧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陆小二。

    小少年却是轻声笑了笑,说道:“大人如果不信的话,我可以先走的。”

    陆小二说着,很是平静的向着前方一步踏了出去。

    那种曾经很是熟悉的,一步踏出,而后踩在另一片人间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陆小二一脚踏空了,而后整个人骤然向下坠落了下去。

    然而这样的坠落并没有持续多久。

    只是瞬息之间,陆小二便被一阵云雾卷涌了回来,像是被大海的潮水一样,推回了崖上。

    陆小二跌坐在崖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柳青河轻声说道:“你其实一早便知道,从这里走出会坠落下去?”

    陆小二沉默了少许,缓缓说道:“因为我虽然相信大人不会图谋天涯剑宗的东西,但是说来说去......”

    陆小二抬头看向走到了身前,正在崖边张望着的柳青河,说道:“我还是没有理由将大人带进去。”

    事实上,陆小二确实还没有走上高崖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这样一个地方,不可能再进入天涯镇了。

    当他站在那处清溪边,站在芒草涌动的溪石上,四处张望着的时候。

    当他一抬头,便看见自己可以很是清楚的看见那样一座云雾里若隐若现的断崖的时候。

    那里当然是不应该看见的。

    当初陆小二他们试过很多次,站在山下的溪畔,抬头除了云雾或是青天,什么也看不见。

    但陆小二偏偏便看见了。

    小少年当时心里的悲伤,当然不止是因为岭南无人了。

    柳青河正想说什么,却是突然转头看向了二人来时的峡谷。

    那些青红色的枫叶断崖之间,霍然有着两道剑光射了出来,向着天穹而去。

    柳青河挑了挑眉,而后身形骤然消失在了这处断崖之上。

    陆小二默默地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着,他不知道天涯镇和草为萤去哪里了。

    就像他不知道岭南的那些种子去哪里了一样。

    柳青河去得也快,来得也快。

    这个金纹黑袍的槐都大猿在片刻之后,便重新回到了断崖之上。

    令小少年诧异的是,柳青河的手上正在滴着血,那里却是有着一道极为深刻的剑伤。

    柳青河很是平静地抬起手来,看着掌心的剑痕,其间隐隐有些剑意流转,只是并非是这样一个天狱之主的剑意,而是来自剑湖的那些剑意。

    陆小二对于那种剑意当然很是熟悉。

    他大概也猜到了什么。

    柳青河尝试去截停那两柄回归剑湖的剑,结果却被剑上的深层剑意给伤到了。

    一直看了许久,这个天狱之主才缓缓垂下手去,倒是轻声笑了起来,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

    最是人间留不住什么?

    柳青河并未说完,陆小二也不知道。

    柳青河向前走去,停在了方才陆小二站着的位置,低头看着那些云雾崖壁,有溪水垂流而去,洒落人间好似一场薄雨。

    陆小二默默地看着柳青河,这个槐都大猿是否能够从其中看出什么来,陆小二也不知道。

    一直过了很久,柳青河才缓缓转回身来,看着陆小二说道:“天涯剑宗之中,便只有这样一处通往天上镇的门?”

    小少年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还有一处。”

    “便是天涯剑宗声名狼藉的投剑池?”

    陆小二沉默了少许,虽然他很想反驳,只是这确实是事实。

    在过往千年,水漂剑宗的名字,自然也是颇具有知名度。

    那样一处好似貔貅一般的水池,确实声名狼藉。

    “但是那里也已经被封住了。”

    柳青河平静地说道:“封住了,总比消失了要好。”

    .....

    二人重新回到了天涯剑宗之中。

    这样一处剑宗被陆小四他们离开之前的一番操作,弄得很是狼藉,四处都是翻出来的石头。

    事实上,这样的行为,大概颇有些欲盖弥彰。

    柳青河站在投剑池前,看着那一处隆起的石山。

    石上有着一个剑孔。

    柳青河回头看向了陆小二身后的剑。

    小少年沉默了少许,走上前去,将溪午剑拔了出来。

    可惜这样一柄剑大概并不合适。

    相比于那个剑孔,溪午剑倒是显得有些秀气了。

    陆小二正打算将剑送进去,柳青河却是轻声说道:“算了。”

    小少年回头默然地看着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柳青河站在投剑池边很是轻声笑着,只是看起来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不用试了。”

    当陆小二那柄剑拔出来的时候,柳青河便知道打不开的。

    这个天狱之主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轻声说道:“梦中之梦,陆小二,你我都不是有缘人。”

    小少年怔怔地看着柳青河的背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陆小二还是跟着柳青河走了出来。

    天涯剑宗的院坪的石头自然也被挖了出来。

    不顾总还残留了一些,像是一块残缺的大陆一样,安静地铺落在山中平台。

    柳青河走到那里停了下来,负手看着人间。

    一直过了许久,柳青河才回头看着陆小二说道:“岭南的坟墓,你还要继续挖下去?”

    陆小二沉默少许,轻声说道:“大人的意思是,李石还会回来?”

    柳青河平静地说道:“我不可能一直在岭南的。过些日子,我便会回槐都去。”

    陆小二回头看向那样一处崖坪方向,轻声说道:“那我便只能跟着大人吗?”

    柳青河轻笑一声,说道:“跟着我做什么?”

    “我既不能在岭南,也不能跟着大人,那我要如何去面对那样一个道人?”

    柳青河微微笑着,看着小少年很是认真地说道:“你有一剑,可以搬山断江倒海.....”

    陆小二沉默了下来。

    柳青河继续说道:“但李石未必知道。”

    小少年长久地站在满山秋风里,轻声说道:“我才知水境。”

    柳青河轻声笑着,转回头去,说道:“在这样的人间,可以搬山断江倒海的剑,正适合境界低的人用。境界太高了,有伤天和,却也只能束之高阁。”

    陆小二沉默少许,认真地说道:“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拔出那柄剑来。”

    虽然当初草为萤说陆小二已经学会了,只是小少年却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握住它。

    甚至于这个小少年第一次看见那样一剑的雏形,还是在柳青河的那一握之中。

    柳青河微微笑着,轻声说道:“乐朝天与你们说过心中之剑的故事吗?”

    陆小二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说过。”

    柳青河转回身来,看着陆小二同样轻声说道:“那你便拔得出来。”

    陆小二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

    柳青河转身沿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剑宗林道走着,平静地说着。

    “人间有一句流传了千年的话,叫做想也不可以,想也有错。”

    这个男人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穹。

    “这是当年人间剑宗丛中笑留给世人的故事。当年他从妖主手里,得到了那柄青衣之剑,欲拔不能,于是便想着自己拔剑,只是念头才始生出,整个人便差点被剑意斩碎。”

    柳青河低下头来,长久地看着这片残破的剑宗,一字一句地说道:“天下剑意之修,本身便是修的心中之剑,这也是为什么有些道人明明也用剑,但是与剑修的界限却是无比分明的原因。”

    陆小二怔怔地站在那里。

    大概也正是因此。

    天下诸多剑修,明明可以剑去千里,却依旧要握紧手中之剑的原因。

    哪怕是心中之剑,自然也不能是毫无根基的。

    以剑养剑意,以剑意淬剑。

    方能生生不息。

    柳青河转回了头来,长久地看着这个岭南小剑修,缓缓说道:“所以你没有理由拔不出来那一剑。”

    陆小二沉默了很久,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声说道:“所以大人,其实是想借剑杀人?”

    柳青河挑了挑眉,神色似乎冷淡了几分,深深地看了陆小二许久,而后转身向着山道之上走去,平静地说道:“天下不欺人间年少。自然便有不会让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参与进这些故事的道理。”

    这个槐都大猿站在那条山道上,静静地看着青山。

    “倘若不是因为岭南之事,确实槐都有着过失,陆小二,就凭你会这一剑,我便没有让你活下来的理由。”

    柳青河平静地站在那里,吹着人间秋风。

    “我只是想给岭南留一些可以长久地走下去的种子。”

    这个天狱之主也许是想起了什么,倒是沉默了少许,而后才继续说道:“在槐都的时候,有人说过,评价一个人间的好坏,标准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好人有好报。”

    柳青河很是干脆地向着山下而去。

    “所以我当然希望岭南有好报,以此.....”

    槐都大猿的声音长久的萦留在这片青山之中。

    “以此来告诉世人,陛下的人间,担得起诋毁,也承得住赞誉。”

    陆小二背着溪午剑,怔怔的站在那里。

    他确实未曾想过,柳青河会是这样一种想法。

    或许就像柳青河在天狱的梨花小院里与南岛所说的那样。

    从来不是他们不可信。

    只是世人不愿信。

    但柳青河依旧告诉了小少年许多东西。

    陆小二默默地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重新向着峡谷走去。

    一直到停在了那处楼前的崖坪之上。

    小少年长久地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那一簇生长得很是旺盛的桃花。

    不知道为什么,他确实突然想起了七月份的时候,自己跌入水潭,在骤冷骤热之间,做过的那一个梦。

    梦里的那个青衣女子,很是诚恳地看着小少年说着师兄正少年。

    师兄正少年,所以岭南之希望,便在岭南。

    陆小二在桃花前看了很久,才终于确定了。

    那样一句话不是楚腰说的。

    那样一个女子,如何会对着这样一个小少年说着这样的话呢?

    所以那些东西,自然是陆小二自己对自己说的而已。

    陆小二转过身去,走到了崖坪边,从身后取下了那柄溪午剑,按在膝头。

    我才是,岭南唯一的炬火。

    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