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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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关于流言

    快春节的时候,殊家有家宴,大半年没有看见阳阳和爸爸。殊月也甚是想念他们,聚餐的时候,一家人嘤嘤嗡嗡的说话,殊阳很粘着姐姐,一晚上都是小舔狗姿态,小小年纪照顾着姐姐吃吃喝喝,新菜一上就急忙投喂,和殊月分享着在小区新交的朋友,快三岁的殊阳,聪明又社牛,比同龄孩子社交能力强出许多,殊启弘甚是欣慰,儿女双全,女儿学霸,儿子聪敏,他的公司走得稳健,发展良好,临近年关,云城阴雨绵绵,寒风刺骨,他带了几瓶供应商送的好酒,准备好好的喝一顿。云玺的包厢还是秘书定了好几次才定到的,殊家人对于能来这里就餐,也是腰板挺了又挺,小地方的人,思想狭隘,眼界有限,能看到的不过是三餐一宿,吃什么住哪里,闲来无事就是攀比,车房,更粗的金首饰,往上点的就是拼孩子,有没有儿子,几个儿子,孩子成绩如何,有没有上重点高中,名牌大学等等,没有其他的自我追求,通通诉诸外在了。殊阳出生后,姑姑的声音再也没有中气十足了,毕竟爷爷奶奶有了自己的亲孙子,姑姑的孩子也就变得不那么炙手可热了,殊月奶奶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刻不能等就要送送到殊阳那里,以前都是送到姑姑家,儿子女儿的差别,父母竟然是可以如此势力!殊月像是习惯了这些人的各种手段,互相挤兑的话,阴阳怪气的言语。殊阳尿急要上厕所,带着他去卫生间,殊阳已经有男孩女孩的分别意识,在外上洗手间,大多都是自己去男厕,“姐姐我很厉害的,我可以像男子汉一样自己去卫生间”殊阳夸奖自己,逗笑了殊月,殊月等在走廊,没一会儿,廖雅就跟了过来,看见殊月笑了笑,“月月,又长高了,比之前瘦了些,晚点回家,把燕窝带着,我叫杨姐挑毛洗干净,分瓶装好的,吃的时候稍微热一下即可,你学习负担重,要保重身体”,“谢谢阿姨”殊月淡淡的回应,殊阳出来就扑向殊月,奶奶的喊姐姐,抱起孩子往回走,廖雅叫住他们,“月月,你和阳阳是亲姐弟,我们永远是一家人,阿姨希望你能搬回来住,阳阳和你爸爸实在是太想你了,当然,当然阿姨也一样”。殊月抱着孩子,回了包厢,不曾回答廖雅字句。女士洗手间的门,从里面被拉开,朱君看着廖雅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宴席散场,殊月要直接回积英巷,小殊阳不同意,死活不让,哭闹不止,两个老的不忍孙子哭泣,转而对殊月一番教训,说自己有家不回,成天住在别人家算个什么事儿,一把年纪,全然不顾及殊月的感受,字句都是傲慢不屑,殊月冷着脸,站在饭店门口等着,她固执的挺着背脊,像是一只孤勇的小呆鹅。司机开着商务车,接走了他们一家人,殊月听着殊阳的哭闹声随着车门的关闭戛然而止,世界像是被这门切割了。她的父亲怀抱着小男孩,全心全意的哄着,视线不曾转过来一秒,有时候她的情绪很拉扯,一边爱一边憎恨。饭店和积英巷在两个方向,殊月放弃打车,沿着马路往家走,腊月的风,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远处灯火璀璨,世界繁华热闹,她不知道自己的去向,这一刻她清醒的感受到自己的未来不在一页一页的物理题中,她握不住,把握不清楚,到底要追求什么,沮丧极了。不知道吃了多少冷风,终于到家了,外婆的院子门口有个暖黄的小灯,每个晚自习回来,都是这盏灯在等待她,屋子里有电视剧的声音,外公和外婆有一搭没一搭谈论着剧情,十七岁时以为人生又长又无趣,对所有都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她外婆夏日煮的甜汤,冬日备的甜酒,外公养的几尾鱼,写得苍劲的字,组成了未来生活的具象。殊月用力推开门,进到温暖的世界,外婆给她炖了陈皮梨汤,陈皮的香气沁入心脾,梨子取芯,煮5分钟,陈皮切丝,加些许冰糖,隔水炖1小时,然后煨着等殊月,这世界但凡花了足够时间的,都不会太差。清清甜甜的味道,压制着跃跃欲出的咳嗽,老祖宗照顾着世世代代的健康,是夜无梦好眠。

    寒假虽然是1个月但是实际上他们也就是半个月不到的假期,过完初八就要提前上课了,对于殊月来说放不放假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她按照自己的计划,每日里都过得紧凑,蜜芽和薛齐放假就飞伦敦了,高三开始他们就不在国内了,想到这里有点伤感又为他们高兴,奔赴各自前程,热烈又美好。开始两天殊月在家里学习,但是年底亲戚朋友轮番来访,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影响的,她本来要去图书馆,最终拗不过陆江,这几日都是来夜宴和他一起复习,大多数时候陆江都是乖乖的看书或者玩会儿手游,每日里会给殊月准备零食水果,中午和晚上陆江会给他们俩煮饭,殊月口味清淡,且不吃有特殊味道的食物,陆江知道一些但是并没有全知道,通过殊月夹菜的频率大概判定她的喜好,为什么不直接问,因为即使问了,殊月也不会说。她对于自己的诉求表达欲很低,不管是对家人,朋友还是,陆江。

    陆江知道殊月喜欢菌菇类后,基本每日都会有一道不一样的菌类菜,殊月吃的很满足,饭都能吃一大碗,陆江收拾餐具时候,看到清空的菜碟和碗会心一笑。吃完饭后殊月会给自己一个小时的放松时间,和陆江打会儿游戏,或者看会电影,她偏爱儿童主题电影,当然不是所谓动画片,而是给类人类幼崽成长的故事,且她会刻意规避暗黑的成长故事,就好像世界有黑白,她执意要掩盖住黑色的那一半。陆江环住坐在地毯上对着电视屏幕哭泣的女孩,深深长长的叹气,陪她哭了许久,怀里的人仍然没有平静,陆江转过殊月的脑袋,看着她通红的鼻头和双眼,忽然盖住殊月的眼睛,亲了下去。殊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呆住,世界黑暗,感官变强,她感受着陆江的入侵,攻城略地般横扫她的领地,被迫半仰着头,承受男孩的热烈。被放开时候,殊月的双唇娇艳欲滴,如盛放的玫瑰饱满又风情。“我去给你拿果汁”陆江说着起身。殊月的房间,书桌上有外婆新插的几只寒梅,今夜开了几朵,明天要开学了,晚上应该早点睡觉,但此刻殊月坐在书桌前,桌子上是摊开的错题集,半个小时了她都没有翻页,思绪诸多,每一帧都是陆江。他们现在几乎每天都见面,每个日子都很平常的相处着,像是小时候一样,一起玩,一起学习,一起吃饭,频繁的牵手,很偶尔的亲吻。她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恋爱都和他们这样,琐碎又甜蜜。殊月不知道的是,世界上的恋爱和她的还真不太一样,热恋中的女孩们,热情,粘人,温柔至极。很少像她冷静自持。这样的夜晚,当是难舍难分,手机发消息到半夜都不舍得睡去,想要对方回应,想要时刻在一起,即使不能在一起,也要对方感受同一时间的夜空和温度。殊月回家后,常是简单的联系,到家了或者晚安,甚少谈及其他,也很少回复陆江的信息。殊月感受到了朱君的敌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威胁,但她不知道如何对应,又如何处理,她能做的就是在最后坚持要看纹身,却问不出口,“你是不是爱我三千次?”,她觉得是,又无法笃定。看到纹身的时候,爱盈满心头,半天也没说出个重点,只默默的说,是不是要疼很多次。有时候,还是多少要敬畏一点命运,这话不是很吉利,后来她的心是真的疼了无数次。

    初九上学这天,大家半个月没有见都很是兴奋,一早来就叽叽咋咋聊个不停,殊月踩点进教室,忽然大家就安静了起来,脑子里在背着刚刚复习的单词,没有注意气氛的变化,蜜芽和薛齐月底才能回来,他们座位空着,陆江今天也没有来。殊月想着大概是睡过头了,拿出手机刚要发信息,就看见陆江的信息,“闹钟没有响,下午来学校。”,放下手机拿出资料准备开始今天的任务,才发现教室里的气氛不太对,大家都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从大家的神色殊月判断,大概率是关于自己。殊月抬头问前排的小赵同学,见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殊月让他直说没有关系。看着手机里的那个论坛发的那段话,殊月整个人像是被打了一拳,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她机械的坐着,翻开书却根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前不对出现的只有两个字:性侵。流言像病毒一样飞速蔓延,才不到半天,整个学校都在议论这个事情,大家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隐秘,猎奇和看好戏的心理居多,有些人同情她的遭遇,殊月如此优秀却从此蒙尘,像是要变得一文不值一样。这个社会真真的吃人,还没有长大的少年人们,把这不确认的谣言当做事实在传播,无视了真相,把自以为当作事实。不仅仅是成年人有深渊般的嫉妒心,他们十七八岁,但是处事同样有成年人的阴暗。这些人像剧幕前的看客,吃相着实难看。陆江是第三节课要结束时到的教室,英语老师性格温柔和善,对于陆江的迟到已然习惯,就让他直接回了座位,教室里窃窃私语,陆江周身寒气逼人,眼尾泛红,像是时刻要爆发,坐在位置上,默默拉起殊月的手,跟她说别怕。在这个短暂又漫长的几个小时,她在心里预演,建设,假想着各种可能,最后的最后都是分崩离析,她除了呆愣在这个地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想告诉大家,没有,不是的,是谣言。但是,又怕被质疑,重复解释,仍旧不被相信,她想沉默,她没有错,坏人做了坏事怎么反倒成了受害者的罪过,凭什么?陆江的手还带着冬日的好冷,握住她的手时,她没有觉得冰凉,她在紧张的情绪中,早已凉透了四肢百骸。她的男孩在尝试温暖她,给她力量。下课两人一起去找了班任,陆江势必要找到造谣的人,陈大头听了事情原委,异常愤怒,且自责,为人师,自己的学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还发生这样恶劣的造谣事件,他再三承诺,必定会查出造谣者。“老师,我有点不舒服,今天想请假”殊月这样说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陈大头反应过来说“好,好,你先回家休息,陆江你送下殊月回去”,陆江点头。

    就今天,允许自己做回自由的小孩。来云城这么多年,殊月不曾有一刻松懈,为了优秀竭尽全力。不曾休息,不曾停下,春花秋月在她的青春里是黑白的,她路过所有时光,都匆匆而过,停不下来观赏,陆江带她去了新江边,骑着机车,一路沿着堤坝,跑了很远,风强劲的拍在皮肤上,冷冽如刀割,殊月像是感受不到寒冷,扬起双手环抱世界,道路两旁的树木都枯黄了,生机了无,但是风声在耳旁猎猎作响,像是要吹散殊月的烦恼。树木青草在这个季节都枯了,他们并肩坐在江边的斜坡上,静静的望着望着新江水流淌,他们都没有说话,时间如同静止了一样。许久,殊月忽然问:陆江哥哥,你以后想要去哪里?陆江侧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殊月接着说:我要去S市,我舅舅一直让我去B大,但是,我想去S市。男孩长久的沉默让女孩的不冷静降温了。他们在冬日阴天里半天,直到送殊月回去陆江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破天荒的,那天殊月没有做任何功课,在厨房陪着外婆准备晚餐,又去院子里跟外公捣腾花草,晚饭的时候,舅舅来了,一起吃过饭,被舅舅叫进了书房,舅舅自回家后眉头就没有舒展,即使他装作若无其事,但是亲人就是这样,对方有点点异常也会被敏感的感知。“是上次回你爸爸家住的那几天?有没有受伤?”舅舅眼神充满自责,又不敢多问的样子,殊月赶紧答,只是背有点破皮,受了点惊吓,两天就好了,怕你们担心,所以没说。“月月,不管是什么事情,舅舅希望你能愿意告诉我或者外公外婆,不一个人承担,即使是很大的困难,大家一起面对,总是要比你自己面对轻松许多的,好孩子,以后不用总是想着体谅大家,要优先自己,明白吗?”殊月那日送完舅舅早早就睡下了。睡前她想了想今天的事情,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什么不可面对,如果萎靡不振,洽是中了小人下怀,坦坦荡荡的生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