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发生在半个月后，皇上突发心疾，卧病在床。

    管家挺直微驼的背，一双腿倒腾地飞快，边擦汗边气喘吁吁地跟祈宁说宫里传来的消息。

    祈宁换了身衣服就往宫里赶，去时见各位皇子在寝殿外间跪了一地。

    皇帝的贴身太监正送走太医，要往里间走，祈宁拦住他，“张公公，父皇情况如何？”

    张公公佝偻着腰，一脸愁容，带着他走到角落，声音尖细阴柔，“回靖王殿下，刚刚太医来瞧过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这会儿皇上睡下了。只是……”

    他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皇上这次是因劳累过度引发的旧疾，太医方才说以后切不可过度操劳。”

    祈宁听后颔首，掏出一块鸡蛋大小的玉貔貅给他，“多谢公公。”

    张公公嘴上说着客气，手里接过玉貔貅，塞进袖子里，“王爷这说的哪里的话？既然没什么事，老奴就先走了，皇上身边不能没人。”

    祈宁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眼神逐渐变得深远。

    这么一来，恐怕立储之事想搁置都搁置不了了。

    嫡子十五皇子今年才十二岁，难堪大任。父皇不能过度操劳，国事势必要有人协助打理。他是打算在儿子里选，还是在宗亲兄弟里选？

    不，不可能是宗亲兄弟。

    父皇年轻时经历过九子夺嫡，他的那些个皇叔都是狠角色，没几个软柿子。让他们协理国事，等同于引狼入室。

    思及此处，祈宁扫过跪在地上的诸位兄弟，会是谁呢？

    不等他再多想，张公公从里间走出来，喜上眉梢，“皇上醒了，让老奴来请各位皇子进去。”

    祈宁面色未改，跟在后面进入里间。

    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里衣，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一条长枕，正闭目养神。他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脸色苍白，嘴唇呈浅紫色，看来这场来势汹汹的心疾的确折磨人。

    众人鱼贯而入，皇帝听到动静，睁开眼睛，语气平静，“都来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说着众人就要跪下。

    皇帝摆手，“刚刚在外面跪也跪够了，不用把这些虚礼带进来”，他顿了顿，续道：“你们一直都在外面，太医的话想必都听到了”。

    众皇子面面相觑，二皇子祈宣拱手道：“回父皇，的确是听到了些。父皇乃真龙天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自当安然无恙。”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朕的身子骨如何，朕自己清楚。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他转过头，视线一一扫过他的众位儿子，最后落到祈宁身上，“老六，朕身体有恙，你暂时协助朕打理国事，如何？”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艳羡嫉恨之色一览无余。

    祈宁怔了一下，心中波澜不起，面上做惶恐之色，弯腰拱手，“父皇，祈宁才德不足，恐难以胜任，还望父皇收回成命。”

    不说皇帝，在场的众位皇子和宫人皆是一惊。这么好的差事，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往外推？他莫不是傻了？

    皇帝：“只是协助朕处理些杂事罢了，你不必忧虑。”

    祈宁还要再说，皇帝按按眉心，“好了，不必再提，朕有些乏了，你们都出去吧。”

    皇帝铁了心让祈宁揽这差事，他又怎么拒绝得掉？

    祈宁跟在其他人后面，走出寝殿，没注意到皇帝看向他的深沉眼神。

    皇帝打得是什么主意，祈宁心里一清二楚。

    父皇心里最中意的继承人选是嫡出的十五皇子，但十五太过年幼，真要立十五做太子，别说撑起这江山，他能否在尔虞我诈的夺嫡斗争里活到成年都难说。

    十五需要一把能掩护他成长的伞，这把伞就是他。

    祈宁走在闹哄哄的街道上，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日光刺得他眯起眼睛，却怎么也驱散不了他身上的寒气。

    天家无情，他不奢望能从皇帝那里得到父子温情，可是被像一个工具一样毫不留情地祭出，心里难免会有些难受。

    “没钱？没钱你买什么东西？走走走走走”。

    “我用我的一缕头发跟你换行不行？我很厉害的，你戴着我的头发进山，一般的豺狼虎豹不敢近你身。”

    “哪里来的疯丫头，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祈宁闻声回神，举目望去，穿过三五行人，见到一位黑衣姑娘被摆摊的小贩挥手驱赶。

    不是墨幺是谁？那双杏眼都快粘到梨膏糖上了。

    祈宁看得有趣，摇头轻笑，手背到身后，走了过去。

    墨幺试图再挣扎一下，“大哥，我真的很厉害的，我不骗你，我头发……”

    “给我包两串”，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墨幺伸向小贩，递给他一块银子。

    这声音……

    墨幺回头，果然见祈宁一副和善模样，儒雅随和。

    余光瞥见墨幺在看他，祈宁笑眯眯地回应了她一下，而后又恢复神情，和小贩交谈。

    墨幺挠挠脸颊，向旁边退一步，给他让出地方。

    小贩见到他手里的银子，眼睛都直了，心知来了个大顾客，忙叠声道着好，快速用油纸包了两串梨膏糖给他。

    祈宁接过纸包，把银子给他，小贩翻了翻存放银钱的匣子，而后道：“公子对不住，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找不开，要不给您再包几串？”

    祈宁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不用了”，他从钱袋中再掏出一锭银子给他，指着墨幺，“记着她的面相，以后她想吃，你就给她一串。若是把你吃穷了，你就去靖王府要账。”

    嗯？

    墨幺左右看看，他在指她吗？

    小贩忙不迭收下银子，“好嘞，您放心吧。”

    不等墨幺反应过来，祈宁把手里的油纸包递到她面前，“不是想吃吗？给你。”

    墨幺受宠若惊，她眨眨眼睛，看看油纸包，再看看他，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梨膏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声音悦耳得像潺潺的流水，又像清脆的铃铛，“谢谢你。”

    祈宁不错眼地看了她一会儿，移开视线，唇角微勾。

    不知道为什么，跟这小妖精在一起，他还真有点儿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