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的书包是母亲给的，钱富贵直到昨天才知道，母亲一直偷偷收着他当年上学时的书包。

    她那时候应该也很伤心吧。

    当年的轻易辍学，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啊。

    不过肯定不包括吴美兰！

    这两天弟媳吴美兰可忙了，到处唱钱富贵要去高考的事，就差没直接写脑门上了。

    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自认死过一次的钱富贵哪怕当面听到坏话，也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和吴美兰吵，和个女人吵架，输赢都没有脸。

    买了两个包子做早餐，边吃边走，同路的大部份都是学生，看他们笑着，闹着，有的穿校服，有的没穿。

    正要踏入校门，钱富贵被门卫拦住了。门卫大爷显然不喜欢玩短视频，还不知道学校多了钱富贵这么一个三十几岁的初中二年级学生，钱富贵好说歹说，大爷硬是不放行。

    眼看快要迟到，钱富贵依然硬着头皮试图说服门卫：“大爷，我真是初二三班的。我班主任是欧阳晴。”

    在门卫大爷的眼里，他和钱富贵的年龄差距可没那么大，小眼一翻，道：“怕是叫大哥更合适一点吧。”

    就在这时，一辆女士汽车打着转向灯开过来，钱富贵眼尖，一下看到开车的正是欧阳晴。心说来得正好。

    哪知道，欧阳晴似乎并没看到钱富贵的拼命招手，一脚油门，进去了。

    门卫大爷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道：“你说她是你班主任？”

    钱富贵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孔夫子早就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这又是害人家撞车，又是死皮赖脸跑人家班去上学，多大肚量的人都要恨死你，更何况一小女子。

    欧阳晴是摆明不会帮忙了，这事还得自己想办法。

    怎么办呢。

    差几分钟就要迟到了，钱富贵着急呀，突然想起以前给这学校送外卖的时候走的并不是这个门。

    是的，曙光中学其实还有一个小门，那是给外勤人员出入的。

    门卫大爷看钱富贵离开，也就没再理会，却不知道钱富贵转到墙角，把书包里的外卖衣服给拿出来穿上，直奔小门而去。

    踩着上课铃声，钱富贵来到初二三班门口。

    对于钱富贵的出现，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很好奇，他们之中有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钱富贵是谁，而有些根本不在意钱富贵是谁。

    也许是有事，也许是故意，钱富贵足足在班门口傻站了五、六分钟，欧阳晴才姗姗而来。

    在错身而过的时候，欧阳晴对钱富贵冷冰冰道：“跟我来。”

    时隔二十年，钱富贵再一次踏入教室，泪水忍不住滑落，他瞬间就擦掉了，他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卖惨要同情的，虽然只有三天，他也要做一个真正的学生。

    如果欧阳晴看到钱富贵的眼泪，可能会对他好一些吧，不过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她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一下。

    “他叫钱富贵，新来的插班生。”

    就这么一句话，没有任何的介绍，也没让钱富贵做自我介绍。钱富贵倒没觉得欧阳晴很过份，毕竟不是人家点头，就算是校长硬压下来，这个班里也没有他的坐位。

    钱富贵坐在全班最后一排，与当年不同的是现在学校都是单人独桌，并没有同桌，也就再不会有‘同桌的你’了。

    钱富贵不过是上课前的花絮，欧阳晴没有在他的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简单的调整心情开始正式上课。

    钱富贵非常认真的听，也跟着黑板做笔记，可没一会，他的头就大了。

    “听不懂吧。”一个声音从钱富贵的左边传来。

    看钱富贵没理会，那声音又道：“别装了，这题你要能听懂，我请你一个星期早餐。”

    “哟，你还不信是怎么的，你也不扫听扫听，唐家食堂是谁家开的。”

    钱富贵本不想理，可那声音没完没了，不理怕是能吵到下课。

    钱富贵二十几年前就是曙光中学学区的，家距离学校并不太远，又守着这区送了好几年外卖，唐家食堂自然也有所了解。

    其实唐家食堂并不是什么真正的食堂，不过是一个用三轮车改的临时早餐车，主营只有一个项目——卷粉。因为味道不错份量足，守着学校这片一卖就是十几年，不少人都是从小吃到大的，于是戏称为食堂。天长日久，也就得了名。

    钱富贵小声道：“你姐是唐糖吧。”

    钱富贵并不认识唐糖，却不只一次听不同的人说起过她，都快传神了。据说唐糖长得非常漂亮，而且上的是贵族学校。更有传言唐母为了让女儿去上贵族学校，差点连儿子普通公立学校的学费都交不上，如果不是姐弟俩长得像，十个人至少有九个会说这儿子是捡来的。

    那声音恨恨道：“我姐的名字可不是你叫的……”

    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这次的对话。

    “唐豆，钱富贵，上来把这题做了。”

    声音属于欧阳晴，她在讲台上居高临下，没多少东西可以逃过她的眼睛。

    钱富贵在心中暗自叫遭，看唐豆已经起身上前，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按钱富贵的想法，唐豆肯定也不会，再坏也算有个伴，至少能分散一些欧阳晴的怒火。然而他却没想到，终究还是自己扛下了全部。

    黑板前，人家唐豆三笔两画就把题给解了，钱富贵对着唐豆的答案抄都不知道怎么抄。这数学不同语文，不懂也可以瞎蒙，数学这东西不懂那是真不懂，就算有答案抄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记耳光，狠狠的抽在脸上，当着全面师生的面。

    决定再次求学之前，钱富贵预想过各种可能遇上的困难，却没想到，只第一节课不到十分钟，就丢了脸。

    放弃吗？

    只要从讲台边的门跑出去，就不用再面对46份来自台下的冷眼与嘲笑。

    不！

    吃不了学习的苦，那就要吃生活的苦。自己已经吃了二十年生活的苦，难道还没吃够吗？校门外就没有冷眼与嘲笑吗？

    钱富贵一步一步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坐位。这道题不会不丢脸，因为这道题不会而选择逃避，那才是真正的丢脸。

    接下来的课，钱富贵依然是听不懂，但他还是努力的，认真的听，尽可能的去理解，哪怕这对他来说真的很困难。

    终于，时隔二十年的第一节数学课结束了。

    “你想干什么。”唐豆看钱富贵走向自己，一下心里没底。要知道钱富贵可是高了他整整一个头，这要吃上他一拳，可是不好受。

    附近发现这边情况的同学，全都远远的看着，包括班长李倍蕾。只要钱富贵敢动手，李倍蕾绝对会第一时间报告学校，那钱富贵别说高考，这三天的学都上不完。

    “唐豆同学，我想请教一下，刚才黑板上那道题怎么做。”

    看钱富贵不是过来打架，唐豆脸上的惧意瞬间换成捉狭，道：“想让我教你？”

    钱富贵认真点头道：“是的。”

    唐豆自得的扫了边上看热闹的同学一眼，道：“那你求我呀。”

    三班的学生除了钱富贵外，都和唐豆做了一年的同学，对唐豆的脾气都有所了解，知道这人表面嘻嘻哈哈的，其实并不好相处，都等着看钱富贵的笑话。

    钱富贵出社会二十年，自然知道登天难求人更难，没有些付出，人家不会白白帮你，也不动气，沉声道：“你怎样才肯教我？”

    唐豆哈哈一乐，得意道：“你还来真的呀，行，先叫声‘哥’听听。”

    班上同学一下炸了，虽然不知道钱富贵准确的年纪，但大唐豆十几岁那是一定的，让钱富贵叫唐豆哥，这是多丢面子的事呀。他们认定了钱富贵不可能叫。

    唐豆自己都不认为钱富贵会叫他哥。

    但是他错了。

    “唐豆哥。”钱富贵叫得毫不犹豫。

    比起在社会上装孙子，叫声哥，根本不算事。

    “行，看在这声‘哥’的份上，你下午放学来我家找我。记住，别太早，但也不能太晚。”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让整个校园短暂的成为快乐的海洋。女同学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莺莺语语不时放肆娇笑，男同学有独行侠，有结伴侠，更有篮球侠直扑球场。钱富贵静静的坐在球场一角，从那些来来往往的同学身上，仿佛能看到当年那群嬉笑的身影。

    今天一天课上下来，钱富贵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几大科里，除了数学外，就只有英语听不懂。其他语文什么的，虽然也不会，但至少知道老师在说中文，而不是说天书。

    英语暂时还没办法，数学嘛，嗯，就他了。

    钱富贵想到的自然是唐豆，他也不知道唐豆的数学是个什么水平，但他知道以唐豆的水平至少可以教他相当长一段时间。钱富贵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唐豆再怎么刁难，都要咬定唐豆不松口。

    三天，不，两天以后，可就要离开学校了，他一个送外卖的，可没钱请家教。唐豆也许不是最好的人选，却是钱富贵目前唯一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