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富贵来到的时候，老者正拿着个像弓又不是弓的东西在一个裂了道冲口的瓷瓶上打孔，神情专注得连滚入眼里的汗珠都忘了擦。

    一个看得忘情，一个做得专注，空气仿佛从远古到现在就这样静止着，偌大的潘家园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就只有这一老一少。

    冲口被一排漂亮的铜锔钉牢牢箍紧，瓷瓶获得新生，看着甚至比原来更美。

    “你喜欢？”老者这才想起给自己擦把汗。

    钱富贵激动的直点头：“真是太神奇，太美妙，太厉害了。世间怎么有如此的工艺，能把破了的瓶子修复得比新的更美。”

    从这一天开始，钱富贵就像是着了魔，哪怕是再不顺路，只要有潘家园的单他都一定会抢，就为了看老者锔瓷。

    是的，老者所施展的技艺就叫做锔瓷。它是一门古老的民间手艺，简单来说就是把打碎的瓷器，用像订书钉一样的金属“锔子”，再修复起来的技术，一种让钱富贵着迷的技术。

    老者干活总是十分专注，不说话也不理会周边的事务，钱富贵也不打扰他，每次都是静静的站在一旁观看，老者不先开口，他绝不出声，时间紧的时候，钱富贵只看一小会就匆匆离开，相互间甚至连一个招呼都没打。

    渐渐的，两人也算混了个脸熟，在没活的时候，老者也会和钱富贵聊上几句，钱富贵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老者的事。知道老者名叫孙长林，年轻时拜师学得了这锔瓷的手艺，开始是跑江湖单干，后来进过工艺厂，再后来买断工龄下岗来到这潘家园。

    孙长林从不说自己家里的事，钱富贵也不敢问，只在心里猜着可能发生过变故，因为每次有人送来修复的瓷器画有婴戏图这类内容，孙长林总是做得格外的细致，眼中也会流出钱富贵读不懂的神情。

    “嘿嘿，叫你呢，停一下。”

    这天，钱富贵刚进潘家园就被人给拦住了。

    “怎么了？”钱富贵有些抗拒。在潘家园经常有拦人卖货的，有些甚至死拉着，不买点什么不让走。

    “怎么，不认识了？”那人嘿嘿笑着，对钱富贵的态度也不以为意。

    “是有几分眼熟。啊，是老哥你呀……”

    谁呀？

    是金大盛，自号百晓生。在潘家园卖旧书旧报纸的。钱富贵被欧阳晴的车撞飞住院时认识的，出主意让钱富贵去上学的就是他。

    金大盛哈哈大笑，两颗金色的门牙闪闪发光，说不出是土是洋。

    “怎么样，进了学校上学了吗？”

    钱富贵感激道：“上了，上了，多亏老哥给指了条明路呢。一直想谢你来着，走，咱找个地方喝两杯。”

    金大盛拉住钱富贵道：“不急，不急，我的小摊在那边，上我那坐坐？”

    潘家园的卖家有大有小，大的门店达几百平，上下几层楼，装修精美，富丽堂皇，小的甚至连个固定点都没有，抱着货四处游荡打游击，金大盛的摊位是个地摊，也就半张乒乓球桌大小，最下面铺着粗帆布，布上凌乱的摆着旧书旧报纸，还有一些瓷器木件什么的。

    一对旧木马札，钱富贵和金大盛一人坐一个，闲聊着出院之后的经历，陌生感也慢慢的消退。

    “老弟呀，我说个事，你可别怪我多事呀。”

    “老哥只管说。”

    “那我就交浅言深了。是这样，我也不是今天才遇上你了，连着好几天见你往这潘家园跑，你是不是学人捡漏。古董行水深，多少有钱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呀。”

    金大盛这是真心话。这年头，至亲都不见得能说出这话呢，更何况是一个相识不过月余的人。

    愣了一下，钱富贵赶紧道：“不是捡漏，我哪会那些呀。”

    听钱富贵说完孙长林的事，金大盛这才长出一口气，不是迷上古董捡漏就好。他长年在这里摆地摊，见多了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了。

    犹豫着，金大盛道：“锔瓷我知道，是传承了千年的手艺，你这么喜欢，是想要拜师吗？”

    钱富贵摇摇头道：“似乎不是。”

    金大盛撇撇嘴，道：“还不承认呢。”

    “不是不认。老哥年长阅历高，我想请问你，锔瓷有前景吗？”

    金大盛几乎没怎么思考，就严肃而残酷道：“完全没有。”

    “不可否认，锔瓷有着悠久的历史，足够多可以传唱的故事，却也是一个几乎走到了尽头的行业。以前的人们之所以会锔瓷，是因为没钱买新的，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太多，瓷器没坏都想丢掉买新的，谁还会拿坏的去修。”

    “锔瓷几乎已经是一个后继无人的行业。”金大盛总结道。

    类似的话，孙长林也说过。

    “我13岁学徒，学的就是锔瓷，当年我们锔瓷行业可热闹了，可是近这些年来，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干锔瓷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手艺人苦啊，三年学徒，五年副手，十年操刀，十年坚守，一辈又一辈的传承，多少手艺人用一生守护的行业已经成为遥远记忆无法寻觅。我锔瓷一道，怕也要步入此路……”

    “难道真的没有前景吗？”

    这个问题，钱富贵最少问了自己一百遍。

    时间差不多了，还要去找唐豆补习数学呢。当然，还有洗碗。

    往天钱富贵来时，唐豆一般都在玩手机或打游戏，今晚唐豆正在干的事让钱富贵感到很奇怪。

    唐豆身旁不远处架了个手机，自己则在一口锅前，嘴里喃喃着什么：油，锅里倒，尿酒，锅里倒，关节盐，锅里倒……

    “唐豆，干嘛呢？”钱富贵看了半天没看懂，忍不住开口问。

    唐豆给钱富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的查看了拍摄效果后，一脸不解的看着钱富贵，问道：“自媒体，短视频呀，现在很火的，你不知道？”

    钱富贵一头雾水：“不知道啊。”

    天知道他现在快连睡觉的时间都忙没了，哪有精力去关心别的。

    唐豆没好气道：“就是把你的特长，得意技，管它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行，拍了放到网上，只要吸引得足够多的粉丝喜欢，就可以成为网红。”

    钱富贵隐隐感觉抓到了什么，急急问道：“网红有什么好处吗？”

    “那好处可多了去。可以直播收礼物呀，可以帮人做广告呀，带货呀，总之只要能成网红，要什么有什么。”

    钱富贵恍然道：“这就好比把自己看做一个报纸电视台，越是有名气，就越是有资源。”

    唐豆道：“差不多吧，不过比做网站更贴切些，报纸什么的，都快没人看了。”

    钱富贵一摆手，道：“那些不重要，我问你，你这样油锅里倒什么的，能不能火。”

    唐豆咬牙道：“之前好多人都是这样火起来的，他们行，我也行。”

    钱富贵摇头道：“人家是创新，自然行，你是跟风，怕是很难。不过我还是要多谢你。”

    前景！

    钱富贵终于为锔瓷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前景。

    此时的钱富贵还不知道，这丝瞬间的灵感将会改变无数人的轨迹。

    第二天，锔瓷匠人孙长林摊位的旁边，多了一个小摊。小摊不大，却有个名字——复原谷。

    复原谷什么商品都不卖，什么工具都没有，却有四个毛笔写的狂字——包修万物。

    来来往往的，无论是想捡漏的，还是想让别人‘捡漏’的，看向复原谷主人的眼神都流露出一丝可惜。

    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疯了呢。

    钱富贵不理会任何的冷眼与嘲笑，每天不论刮风下雨，多困多累，都会在摊上守足两小时。

    金大盛来看过几次，总想开口，最后什么也没说。也有人劝孙长林把钱富贵赶走，以免影响生意。孙长林总是笑笑，再不多说什么。虽对手机直播什么的并不是很懂，孙长林却相信钱富贵并不是在胡搞乱闹，没什么理由，就是相信。

    “请问，这个，能修吗？”

    一个小心的声音打断了钱富贵的思路，放下手中的数学书，钱富贵看向声音的主人。

    很高，很帅气，眼神也很干净。

    指了指支架上的手机，钱富贵问道：“我开着直播，你要是介意，我可以关掉。”

    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是复原谷的营业时间。这个时候点餐的人不多，忙过午餐高峰时间的钱富贵可以边守摊，边吃饭，还可以同时边自学中学知识。

    如果再算上直播，那是一举四得。只不过钱富贵的直播间基本没什么人，偶有闯入，也大部份一脸茫然离开。只有极其无聊的少数留下来看钱富贵在那吃饭或学习，还有更无聊的会偶尔问一句在吃什么或在看什么书。

    小伙阳光的笑道：“没事，没事，我出摊的时候也开直播的。”

    钱富贵点点头，扫了眼小伙手上物件，问道：“你是要修它吗？是个音乐盒吧。”

    小伙连连点头道：“对对，这是我女朋友上大学前送我的，我们说好了，等她毕业，我们就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