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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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章 钟表匠

    钱富贵和周立春之战,除了当事人之外,街机老板是唯一的知情者。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老板的心情很是复杂,即希望他们能再来,又希望他们不要再来。

    周立春的房子一楼占地挺大,开个小超市绰绰有余,二楼却只是两张双人床大小的阁楼,低矮,脏乱,东墙明显还能看见漏过雨的痕迹。

    屋里唯一的光源是盏吊灯,墙角满满的落灰下藏着台电视,唯一吸人眼球的是放在床上的一口小孩般高的黑木箱。它显然是得到主人无限的爱惜,不但全身上下一尘不染,甚至还隐隐泛油光。

    钱富贵猜黑木箱里放着的应该是修钟表的工具,三代单传的手艺,那是刻在骨子里,流在血脉中的记忆,哪是说放就放的。

    周立春在把黑木箱打开之前,手搭在黑木箱上,眼睛紧紧闭着,嘴中喃喃着什么,足足一分钟才睁开眼睛。

    是某种仪式吗,怕是只有周立春自己才知道吧。

    黑木箱打开居然可以变身成修理桌,直播间一下打出无数的惊叹,直夸老祖宗奇思妙想又美观实用。满满的民族自豪感隔着屏幕都挡不住的溢满。

    周立春把需要的工具一一拿出,钱富贵认识的不多,唯一不会认错的就是那枚寸镜。寸镜也称放大镜、眼罩,是钟表维修必不可少的工具。刮过胡子洗过脸的周立春一扫电子室时的颓废,尤其是带上寸镱的样子,就连钱富贵都忍不住在心里喝彩。

    随着音乐盒从整体变成一个个散件,直播间里的人也越来越多。音乐盒很多人都见过,但音乐盒里面的构造,还真是没多少人知道。许多只为吃瓜而来的群众,看着看着,竟然真心喜欢上了。

    周立春完全沉浸在那一个个散件之中,检测,清洗,上油保养,每一步都依祖传的规矩,不敢有半点的马虎。虽是初次相遇,却没有一丝陌生。冰冷的金属零件在他的指间是那么的和谐自然。突然,一个画面闪过脑海。那是一个长发少年跪坐在篮球教练的面前,他说——我想打篮球。

    “我想要修钟表。”

    周立春不知何时已经流泪满面,眼神却从未有过的坚定。

    钱富贵重重点头。男人之间,很多东西不需要去细说。只一个眼神,相互就已经懂了。

    当‘梦里水乡’从周立春手中的音乐盒传出来,很多人才第一次相信原来真的有不用放电池的音乐盒,而且还那么的好听。

    这种按钟表原理制作出来的音乐盒,和电子合成的音乐盒,理论上说应该算是两种东西。它们从发音方式和听音观感都完全不一样。电子合成的声音虽然用电驱动,却完全没有半丝情感,而钟表原理的音乐盒,虽大部份构件都是金属制作,声音却很是温暖。

    是因为钟表匠赋予了音乐盒灵魂吗?

    星期六,图书馆水池边的英语角,钱富贵认真的练习口语对话。陪钱富贵练习的两个女孩,一个是司马依,另一个今天第一次来,钱富贵也是第一次与她用英语对话,彼此却无法适用‘陌生’这个词。

    因为单单是在女孩的家里,钱富贵就不只一次见过她。她就是唐豆的姐姐唐糖,那个以嫁入豪门为毕生事业的人。

    唐糖不愧是贵族学校出来的,英语说得极纯极正,钱富贵暗想着自己怕是还要努力很多年才能达到那样的水准吧。

    “听说你这段时间在做直播,做得怎么样。”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司马依不经意的问钱富贵。

    “刚开始没什么人气,现在慢慢的好了些,也交了些朋友。”

    “哦,那你一会还去送外卖吗?”

    钱富贵摇摇头道:“下午点再去送,摊位那边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

    司马依拍手笑道:“潘家园吗,我也好久没去了呢。我能不能跟你一块去玩玩?”

    “当然可以,有美相陪,求之不得。”

    “哼,敢取笑人家,打你哟!”

    唐糖听说要去潘家园,连连摆手。潘家园也出富豪,但那明显不是唐糖的菜。她有更适合出入的去处。

    钱富贵不记得上一次用电动车载女孩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他那个跟上司跑了的前女友是不怎么肯坐的,说他的车老有股子快餐味,坐多了洗不掉那沾染到身上的廉价。

    司马依坐上来的时候很自然,像是之前就是这么坐过无数次。

    一拍钱富贵的肩膀,司马依娇笑道:“走吧。”

    钱富贵犹豫道:“要不我们打个车吧。”

    “这不有车吗,打什么车。开稳着点,姑娘今儿穿的可是裙子……”

    从图书馆到潘家园这一路,不知道多少开小四轮的想和钱富贵换车,又有多少人暗骂好白菜都让猪拱了。钱富贵不知道那些,他只知道司马依的笑声让他疲惫的身心像放到暖阳下晒似的舒服。

    司马依玉手轻环在钱富贵的后腰,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坐电驴,歪着脑袋不知道想什么,冷不丁问道:“你怎么都不问杨倩姐上哪儿了。”

    杨倩就是天后司空曌,那次大火从国泰大厦游绳下来时他们三人就约定,在没外人的时候,都叫司空曌的本名。

    “上哪了?”钱富贵有杨倩的私人手机号,但从来没主动打过,几次都是杨倩打给他的。说起来,司马依的电话他也没主动打过。

    “她在韩国。”

    “整容?”

    钱富贵话刚出口,就被司马依打了一下,嗔道:“杨倩姐这么漂亮,用得着整容吗。让她的歌迷听到,有你好受的。她去演出,下个月回来。说了要找你玩哟。”

    金大盛的地摊远远能看到一条蓝色的格子裙,钱富贵和司马依聊着古玩趣闻,并没有注意到,回过神时已经与那蓝色格子裙的主人四目对瞪。

    “李倍蕾?”

    李倍蕾正抱着大饭盒在吃午饭,没想到钱富贵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一口气没喘上,差点被噎死。还好边上的金大盛帮着拍背,才缓过气来。

    金大盛那个心疼哟。

    “钱富贵,你发什么神经,突然跳出来吓人。我女儿要是有个好歹,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女儿?”

    钱富贵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仔细看看,你别说,眉眼间还真是有些像。只是他们一个姓‘金’,一个姓‘李’,他们自己不说还真是很难想到是对父女。

    怪不得之前总隐隐在潘家园见到那条蓝色的格子裙呢,原来不是癔想。

    “这位是?”缓过气的李倍蕾目光直接锁定在司马依的身上。

    “这位妹妹是……”司马依几乎也是第一时间注意到李倍蕾的存在。

    钱富贵这才回过神来,急急道:“哦哦,我来给你们介绍。她是司马依,我的朋友,这位是李倍蕾,我的同学,也是我的班长,这是李倍蕾的父亲金大盛……”

    “等一下,钱富贵,你刚才说你和我女儿是同学?曙光中学?”

    “嗯,那不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家伙,宝贝女儿天天念叨的那个可恶的三天插班生居然是钱富贵。这要是让女儿知道钱富贵插班读中学是自己的主意,那以后的日子……

    金大盛想想都一身冷汗。偷偷瞄向李倍蕾,看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暗出了口大气。

    李倍蕾的心思哪里在金大盛的身上,大眼睛咕噜转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位姐姐好漂亮呢。”虽然钱富贵已经介绍过,李倍蕾却并没叫名字。

    “哪里,这位妹妹才漂亮呢。”司马依也一样。

    看两个挺聊得来,金大盛把钱富贵拉到一边。

    “这几天的直播我都看了,干得真漂亮。你这是直接影响了一个行业呢。我敢说用不了多久,来淘钟表的人就会明显增加。”

    金大盛可是潘家园的百晓生,对方方面面的风吹草动有相当的判断。按他的说法,要不了几天,潘家园就会出现钟表匠,来修复钟表的人也会渐渐多起来,钱富贵这次是结结实实的做了一个大好事。

    钱富贵认真的听着,金大盛说的那些变化,他当然也有所判断。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在他的心里,一个模糊的规划正慢慢的形成雏形,如果能成功,那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钟表修理行业。

    那是一个长远而庞大的规划,以现在的钱富贵甚至连说出来的资格都没有。谁会相信一个送外卖的能完成那样的壮举。但钱富贵不在乎,人要敢想,而后才会敢干。

    说起来,钱富贵很感谢那次的车祸,那一撞,把一个混吃等死的钱富贵撞开了窍,撞出了追求。

    这些天,要自学备考,要送外卖,要摆摊做直播,真的是很累很累,却让钱富贵感到很充实。就算回到那热得可以把人烤熟的铁皮屋,都不会让他感觉到沮丧。

    煎饼哥来拿音乐盒的时候特意带了亲手做的煎饼,直播间里很多人都送出了真心的祝福,也有人刷屏问为什么总不见煎饼哥的那个大学生女朋友。当然还有更恶毒的话,把人性的阴暗面体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