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行
繁体版

第十四章

    三人赶路多日,来到一条僻静山路。

    这条山脉虽说人迹罕至,却幸亏道路宽敞,足以让他们的马车安全行驶,不然只能弃车牵马而行了。

    这一日夜里,天渐渐下起了小雨,姜龙、姜虎便商量着赶路找一找可以躲雨的地方。只是这四周怪石嶙峋,鳞次栉比,山上固然大树繁多,却枯叶孤枝,显得凄凉无比。躲雨之地,委实是不好寻到。

    这雨初时淅淅沥沥,而后风声呼呼,细雨绵绵,转眼间天际边滚来了团团乌云,电闪雷鸣,忽的雨声连成一片轰鸣,连绵不绝,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小溪汇成江河,像瀑布般朝大地倾泻下来的。

    这场雨来得突然,雨水打的车厢啪啪作响,夜间本就冻骨,雨水竟也阴寒透骨。风雨交加之际,姜虎托大未曾更换蓑衣,被雨水打蒙了,很快嘴唇铁青,浑身发抖。

    很快,姜龙扶着瘫倒在他怀里的姜虎钻进了车厢,对姜淙道:“少爷,姜虎病倒了!”

    姜淙伸手一探姜虎额头,烧的厉害,连忙道:“他寒气入体,如今高烧不止,内外夹攻下,最容易出事。你先帮他换下干燥衣物,再喂食他一些药物。”

    说完,姜淙便催生太极混元功内力,往姜虎体内灌输进去,那武道真气如铁蹄铮铮,浩浩荡荡,那阴寒之气甫一相遇,如同阳春遇雪,消融极快。只是这寒气去得快,恢复的也快,想来是寒气侵入心脉了,心中叹息一声,看了看姜龙道:“老虎寒气侵体,已入心脉,留下病根倒是小事,若是寻不到干燥的地方休息,怕是要性命难保。”

    姜龙一听,心中惊慌,却也不多言语,径直按姜淙吩咐行事去了。

    姜淙打开车厢门往外走去,姜龙忙问道:“少爷,夜晚风大雨大,难以行路,便在车厢里待着吧。”

    姜淙摇头道:“这大雨来的蹊跷,又急又烈,怕是再这样下去,马车也不保了,我去看看附近有无好地方可以躲雨。”

    言罢也不等姜龙多说,便钻出马车向外而去了。

    这雨一沾身,如万箭临身,姜淙立马浑身湿透了,还好他内功深厚,如今“太极混元功”熔炼一炉,愈发显得高深莫测了,完全可以无视阴寒之气侵入体内。

    姜淙冒雨驱车前行,来到一片大树前躲雨,大树枝桠硕茂,虽然没用树叶,不济于是,却也好过露天之下。

    姜淙看了看,下了车架,几个纵越,便到了树顶,登高望远。

    如今姜淙虽说眼力不凡,洞若观火,可实在是顶不住夜黑风高,黑云压城,只能借着天边偶尔的电闪雷鸣间,看清远方的境况,而后又展示轻功往更远处急掠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姜淙便来到了一座孤山上,四处远眺。又把之前出车厢便收入体内的六魄四散开去,搜寻容身之地。至于剩下的一个,则是留守马车,以作护卫,二则为为自己指明方向,免得返程之时迷路,丝毫不敢托大。

    姜淙心中暗暗祈祷:“可不要一个闪电劈在我分身边上阿,不然攒了那么久的内力,一朝雨打风吹去,我跟谁哭去。”

    姜淙虽说站得高看得远,只是这凡间屋舍,哪有比山高的建筑,而且此处树高林密,普通屋舍哪能得见。幸亏他散出去了六魄,马上有了好消息,此去北方五里,有一间深山庄园,只是看似年久失修,显得破烂不堪,也不知有无人居住。

    不过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地儿了,姜淙顿时大喜过望,幸亏自家邀天之幸,有七魄护身,不然今晚必然难找栖身之地,这处庄子大概率是会错过的,自己倒是不太怕,就是二人组凶多吉少了。

    于是便派遣身上的六魄沿途搜寻平坦路途,好驾驶马车送二人组过去庄子内,尤其是姜虎病危,万万耽误不得。

    姜淙靠着马车附近的一魄感应,辗转腾挪间,迅速到了马车旁,浑身湿漉漉的钻进了车厢,对姜龙欣喜道:“有救了。姜龙,你不识路途,就在里面照顾老虎,还是由我来驾车。”

    说完便探手伸向姜虎,把了把脉,虽说换了衣服,缓解了病情恶化,可是再不能去到那处庄子生火取暖,便真的要回天乏术了,于是,往姜虎体内灌输真气,尽力消融一些寒气,对着面露迟疑之色的姜龙命令道:“你去车里照顾好他,我去驾车。”

    姜龙万般不情愿,拉着姜淙道:“少爷,您先更换衣物。让我去吧,您万金之体,可不敢受了些许损伤啊。”

    姜淙微微一运功,便震开了姜龙的手,笑着道:“无妨,你在此就可以了,再说了你又不认路。放心,去路已经探明,现在可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姜龙心知自家少爷奇异非凡,他跟姜虎二人炼体多年,像少爷这般能震开自己的功法是从未见过,平素里锻炼的是力气大小,比拼的也是武艺技巧,少爷平时练功他也学过,少爷也绝不藏私,说能学多少全看他们的天赋跟缘分,但少爷最终还是评价说你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而现在躺在他怀里姜虎,刚倒下时,如同病入膏肓之人,生命垂危。只是每次被少爷把脉过后,身体便能稍许好转一些,如今这第二次之后,面上再无焦躁之色,已是沉沉睡去。

    姜龙如今虽说心中好奇,可也知道不是多说什么的时候,便道:“是,少爷,我听你的。”

    姜淙端坐在马车辕座上,探手到两匹马的身上,灌输真气,道:“马儿马儿,你两可不能再出事了啊。驾!”

    姜淙用内力驱使马匹,靠六魄指路,一路上安常履顺,很快便赶到了深山庄园内。

    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如同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黑红的血液倾泄而下,铺满了整个天地。一道巨大闪电划过天际,好似一条擎天的赤练火蛇,狠狠地撕咬在沉沉的黑幕上,扯开一条深渊般的裂缝,惊鸿一瞥,看到院子里的房屋破破烂烂,只剩下残垣片瓦,就像一张腐朽不堪的脸,蛆虫蠕动,将被啃食殆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冰冷的气息,到处充斥着浓浓的泥土腥臭。

    姜淙心里庆幸,幸亏把七魄及时收入体内,不然刚刚那道硕大的闪电,咫尺之遥,七魄在外便会在眼消散前了,其中加起来存储的近百年内力就要付之东流了,那今晚折损就太大了。

    姜淙吐了口寒气,便招呼姜龙下车。

    姜龙背着姜虎快步走进庄园的大院内,姜淙则是熟门熟路地驾驶马车到了一处遮风挡雨的马厩内,显然,姜淙已然对庄园内的大概布局已经了如指掌了。

    入了庄园后,三人脚下的青石板路长满了青苔,荒草萋萋,树影斑驳,电闪雷鸣间,影影绰绰,如同一个个鬼影,神出鬼没,试图在不断地接近它们身边的一切活物,想去吞噬,毁灭。

    而更加诡异的是,若说山上的树木枯败是叶瘦花残,那么此处庄园四周的藤蔓则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院落内窗户破碎,门扇残烂,风雨之中,吱吱呀呀响个不停,而藤蔓沿着门楣跟窗棂盘缠而上,地上瓦砾碎了一地。

    姜淙突然看到院落的大厅中燃着篝火,隔壁房间似乎还有点点烛光映照,显然是住着人的,也不知是那深山行路人碰巧遇上了,还是专门来此游玩的纨绔子弟。

    姜淙心中暗暗恼怒自己,之前居然没有驱使七魄细细勘察山庄内里,一心想着救治姜虎,但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得心中提起十二分小心,毕竟先行救治姜虎为重。

    入了厅内,只见一个老道士坐着烤火,他面色暗灰,面皮绷紧,额头有红点点横穿印堂,佝偻着身子,时不时拿着破碎的桌子腿、门板木往火里添柴,他旁边还有两个的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一个亦是道士打扮,另一个则是读书人模样。在火堆不远处,正温着酒呢。

    见到姜淙三人入得厅来,老道人闪电般地撇了一眼,便不做理会,那弟子模样的道士“噌”的站了起来,此人乃是一副少年模样,脸庞很瘦,表情木讷,一双眼眸极其明亮,犹如鹰隼一般锐利,闪烁着炯炯的光芒。剩下那个青年模样的,笑容温和,亦是不动神色,其人身材挺拔,体型匀称,眼如丹凤,鼻如悬胆,却透着一股诗书气质。

    姜淙见状,忙不迭作揖礼道:“见过几位道长,小子陪同兄长游山玩水,不慎迷路,误入深山之中,寻路数日,苦无出路。今日更是风大雨急,兄长因此感染了风寒,邀天之幸见得此庄子,是以进来躲雨避风,安顿兄长,还望几位道长见谅。”

    那老道士并不理会三人狼狈不堪,少年道士也是自顾自添柴加薪,忙个不停,倒是那个青年读书人看着姜淙,只见一双眼光似寒星,两弯眉宇如刷漆,神清气和若春风,心中好感顿生,正如诗言: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

    那青年读书人原地站起,拱手还礼,道:“贫道姓柳,此处地处偏僻,我们三人也是云游至此,借地宿一宿。这边虽说破败不堪,千疮百孔的,不过胜在房多,连墙接栋,你们三人就随意找间房间住了吧。”说完看了看老道士,看老道士神情并无变化,接着又道:“三位,此处颇不干净,待得雨势变小,还是速速退去,往东而去便可到得城镇。”

    姜淙作揖表示感谢,便依言往内院而去。

    三人随意占了间还算是完整的房间入住了,床上被子、床垫脏乱不堪也就算了,这环境潮湿无比,屋顶还稀稀疏疏点着雨点。

    姜淙对姜龙说:“你去马车里拿点吃喝过来,分润点给那三人,再问他们借点火种过来,咱们的火石湿了,怕是燃不起火来了。对了,记得再带两床被子。”

    姜龙听罢,依言行事而去。

    姜淙则是一边席地而坐,伸手继续为姜虎驱寒,一边暗暗思索那三个道士,心道:“此地颇不干净?是有妖魔鬼怪不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姜淙叹了口气,自怨自艾不已,若不是自己玩心大起,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老虎若是出了事,我又该如何面对大哥,如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那妖魔鬼怪今天不上班吧,只是看了眼窗外的天气,心中不由骂了句脏话,这氛围感,还有三个身怀修行之人和三个凡夫俗子送上门来,妖魔鬼怪还能翘班不成。

    沉默片刻,看着外面地电闪雷鸣,绵绵不绝,姜淙也不敢把七魄散出四周护卫,只好把七魄老老实实收束在体内,缓缓汲取七魄储存的内功修为:“也不知道这内家功夫打不打得过这妖魔鬼怪阿?闹心。还是希望妖怪别来打卡上班了。”

    原来这三个道士当真乃是来此降妖除魔的,其等听说此地方圆三百里,以前也是人口稠密之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算富足,只是饿不死,只是在十数年前,不知何人在这座深山之中要建造这座庄园,薪酬丰厚,招了附近很多人来打工,足有千数之多。只是后来开始有人莫名其妙销声匿迹,先是上山砍柴的樵夫,闲时来打猎的农夫,后来就是庄园内招聘的劳工,丫鬟。以至于后来,附近三百里的百姓,开始陆陆续续变得形容憔悴,病魔缠身,如同身体被掏空,后来村子里更是有人莫名失踪,杳无音讯,最终人情汹汹,背井离乡之人不计其数,纷纷奔向外地另谋出路。

    三人靠着一些江湖上的情报,得知此处八成有鬼物徘徊,故而一行三人,机缘巧合下,结伴赶来此处,打算降妖除魔,赚一笔外快。

    世间修士,除了名门正派,也有玄门正派在悄然崛起,亦有没落小派苟延残喘,还有那散修之流,来历驳杂,他们为了求取长生,从来都是起早贪黑,辛苦筹谋。

    当然,这方天地也不是人族修士独占,求取长生也不是人族专有。

    自这方天地诞生起,那妖族便称王称霸了,只是俩万年前,有天外来客降世,天地格局为之一变。如今妖族雄踞这方天地一洲之地。妖族修士多为炼体,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禁锢,导致其等虽能长生久视,却难得真正大自由。

    不过如今两万载下来,妖族中也有福缘深厚之辈,得以化作人身,可修炼人族气道、法道、魂道功法,只是一来真经难求,二则妖族心性易摇不易定,许多时候,难以顺天道而为之,多是倾向先天本能行事,故妖族中能修炼到极深境界之辈,可以说是亿万中不存一。

    还有那精怪草木成妖,而后化人,其等虽说性情软弱,但是精怪草木天生苟且,天生夺万物灵机,只知汲取,不知回报,故而,精怪草木求取长生也是千难万难。

    要知道妖族化为人形有多难,有文曾载曰: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兽身。而化为人形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乃是化为人身。

    至于为何世间精怪妖魅,纷纷削尖脑袋也要化作人身方才继续修行?原因便在于人身乃是天生道体,生就360穴窍,便是那顶级妖族真龙,凤凰,神狰,朱厌,麒麟,其天生穴窍,也难以与人族相较。而这360穴窍便是360座天然而生的洞天福地,其中妙处,无可名状。

    故而,人,乃是万灵之长。

    但人族修士也不会视那精怪妖魅皆为异类,甫一露面便喊打喊杀,只有那心性残忍之辈,危害人间之邪,修士才会出手灭杀,以维护天道循环。

    传说中那朱厌,乃是妖族五大王者之一,如今便是在东胜洲玄门大派上清剑宗中修行。朱厌视己为护宗神兽,但上清剑宗皆视其为宗门前辈,剑修道友。

    只有这鬼修乃是意外,一经发现,极容易招惹各大玄门道派高足前来降妖除魔。尤其是在这东胜洲,几乎没有鬼修的立足之地。只因为在玄门道派眼中,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循环,人死则入土为安,此为人道;气修、魂修、法修、体修证道长生,此虽是逆天而行,却为天道。而鬼修则是违背天道人道行事,属于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天理不容。

    故而这三个道士一拍即合,决定联手来这鬼庄替天行道,事后还可去那城内郡守收取赏金,若是这鬼物能结出一颗鬼丹,那这次联手可就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只是方才还说那精怪妖魅之流心性不定,便是这人族修士亦是如此,姜淙三人误入这鬼庄,三个修行之士,一个漠然而视,一个视若无睹,只有一个青年读书人善心答话,言语劝诫一番,世间百态,不过如此。

    试问人生到处知何似,人心鬼蜮怎自知?

    答,应似飞鸿踏雪泥,心怀坚韧不拔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