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明媚。

    我们悠然前往叫做“幽雨楼”的酒楼奔赴七日之约。我真的很喜欢她们三个，因为肥肉神教打架从来都是赶早不赶晚，非常自律。

    幽雨楼看上去就十分豪华，楼高三层，座落于闹市正中。我一度怀疑我们兜里的银子够不够在如此气派的酒楼里面打上一架，打坏了东西由谁来赔？能不能赔得起？赔不起用不用去后院刷碗抵账。我把这些顾虑说给她们听，她们却只告诉我这儿的酒不错。

    朝阳有些刺眼，街边的人流还很稀疏，我们四个抬脚迈进幽雨楼的门槛。一楼很大，光吃饭的桌子就有二十来张，可惜时辰尚早，除了一些正在忙碌打扫的伙计并没见半个往来的食客。

    一个小二模样的半大小哥瞅见我们四个进门，立马堆笑着过来招呼：

    “呦呵，几位客官来的够早的，快请里边坐，只是厨房还在备膳，几位先点菜，估计要多等片刻。”

    宫楠茜摆出一副江湖大佬的姿态，丢给小二哥一块银子，淡淡只说了几个字：

    “三楼，等人，只上酒。”

    小二哥看见他们仨都带着剑，脸色瞬间一变，点头赔笑着请我们上楼。

    后来我才知道，像这种门面非常大的酒楼经常会接待我们这样的江湖人士，由于我们这种人不好惹还动不动就掀桌子打架，所以不得不将一般客人的用餐区和江湖人士专属的打架区分开，大多都是楼上，放些便宜喽嗖的桌椅板凳，砸坏了也不心疼，还能按高端价格索赔，当然，前提是在闹事的江湖人士肯赔的情况下。

    我们在三楼找了个正中间的大圆桌子坐下，开始喝酒，我就问她们这么轻车熟路的，是不是经常来这约架。宫楠茜说约过几次，但都不是高手，三两下就放倒了没有什么挑战性。我又问咱们这么干喝会不会对胃不好，他们就说我事儿真多让我闭嘴，不要破坏决战前的气氛。

    其实我明白她们就是没钱点菜，毕竟这儿看着消费就挺贵的，江湖混子一天到晚也没啥收入来源，打一架再打个倾家荡产也不值当的，还是得给她们留点颜面。

    我一杯一杯的喝着小酒，就在有些微醺的时候总算见到了邱小果和沈丹青。

    几日不见，他俩似乎有些憔悴，步履蹒跚的上得楼来。邱小果一眼就看见了我，我也激动地放下酒杯高呼：

    “师父！老大~~”

    邱小果有些动容，刚想回应，却被沈丹青使了个眼色，微微摇首，径直找了张靠楼梯的桌子坐了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往我们这边瞅。

    我被他俩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想再喊他们，却见十几个高大威猛的壮汉紧跟其后上楼，纷纷寻了沈丹青周围的桌子坐下，只有一个长衫儒士模样的男子走到沈丹青和邱小果的身旁，和他俩同坐一桌。

    那男人哗啦一声，打开一把折扇，微微扇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们。我瞧的清楚，正是林青竹交给我们的那把扇子。

    长衫儒士看了我们一会儿，恭敬的问沈丹青道：

    “先生，是他们吗？”

    沈丹青瞟了我们一眼，突然哈哈大笑，也不回答，只是轻轻摇头，模样十分怪异。

    长衫儒士表情错愕，又转向邱小果问：

    “先生这是怎么了？”

    邱小果正在一个劲儿的给我使眼色，意思好像是让我快走。

    当我没有见到开光和尚的时候，就立刻明白了沈丹青他们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正在受制于人。我记起林青竹让我们去梧桐巷找他的朋友，还有那把扇子，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无法分析出我不在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今天比武肯定是比不成了，我得想办法救他俩。

    我忙对身旁的三个家伙开口，小声道：

    “教主，我……”

    宫楠茜果然没让我失望，根本不等我说话，站起身来就朝沈丹青一礼：

    “张前辈果然守时，如期赴约，晚辈宫楠茜与肥肉神教在此恭候多时了！”

    很多时候宫楠茜柔柔弱弱的还像个姑娘家，可每次到了关键时刻，她就展现出豪迈的一面，像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炮儿，我真不知该怪她鲁莽，还是该夸她可爱。

    长衫儒士被她弄的一愣，满脸疑惑，左顾右盼确定这三楼没有其他人了，才对着沈丹青问道：

    “张前辈？她……是在跟先生说话吗？”

    沈丹青略显尴尬，看了宫楠茜一眼又开始发笑，还是没鸟他。

    长衫儒士有点急了，沉声问：

    “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宫楠茜也是一头雾水，又行一礼，朗声道：

    “张前辈既然已来赴约，为何装疯卖傻？以您的武功，还找了这些帮手，难不成还怕输给我们？”

    我使劲儿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声道：

    “教主，不对劲啊，我师父好像被人胁迫了，那些人我根本不认识，不像是他找来的帮手。”

    宫楠茜一听有变，立刻一拍桌子，怒目横眉看向长衫儒士，蔡淑芬和左护法也拔剑而起，引得对面十几个壮汉随之起身抽刀，场面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吓得正要上楼招呼的小二哥扭头就往楼下跑。

    长衫儒士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折扇，面色阴沉，也不起身，不慌不忙的继续问沈丹青：

    “沈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这样一言不发，叫在下怎么帮您？”

    他话说的阴阳怪气，语调中已经明显有了一丝怒意。

    沈丹青这次不再发笑，而是眯起一双猥琐的眼睛，开始装死。

    眼见长衫儒士吧嗒一声合上折扇就要发作，忽闻楼下一阵骚动，似乎有大队人马正要上来。那十几个壮汉立刻转身戒备，一面防着我们，一面护在长衫儒士和沈丹青的桌前。转眼功夫二三十个手握铁剑，身着华服的世家弟子一股脑涌上三楼，见了我们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也都立刻抽出兵器，凝神对峙。

    自世家弟子们身后缓缓走出几个衣着十分华贵的人物，我和宫楠茜她们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正是被薅掉一缕头发的秦霜素和慕容世家几大高手，两老一少俱在，唯独没见到慕容元城。

    我一看这下热闹了，冤家路窄，正慌乱不知所措，又见到慕容世家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若雪，容貌绝美的年轻女子。我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出神，自问见过的美女也算不少，可如此美若天仙的还是头一次见，她越走越近，紧张的场面下我竟有些小鹿乱撞，只见她叉起小腰，愤怒的高喊：

    “宫楠茜！你果然在这！”

    我被她喊得瞬间清醒，扭头看到宫楠茜面露笑意：

    “慕容倾城，你总算肯来见我了，约好比武，我去你家找你你却躲了起来，论江湖规矩，你都不如那边那位张二狗前辈守约，亏你们慕容世家还自称大门大派。”

    我顺势看向沈丹青和邱小果，却见沈丹青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把脸深深埋进双臂之中，模样越发的怪异，他今天的举动没一样我能看明白的，只能用眼神询问邱小果怎么回事，邱小果眉头紧皱，轻轻摇头表示她也不知。

    慕容倾城显然怒不可遏，对着宫楠茜大吼：

    “少废话！明明是你趁我不在上门挑衅，说！是不是你揪掉了我娘的头发！”

    宫楠茜笑意更浓，自腰间抽出那一缕发丝缠绕在纤细的手指上，眼神轻佻：

    “是啊，就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见宫楠茜如此嚣张，赶忙看向伫立在后面的秦霜素，可惊奇的发现，秦霜素不仅没生气，还似乎并没听她们说话，面容依旧冷艳的美貌妇人神态有些茫然，一双眼睛竟然没有离开过沈丹青他们的桌子。

    慕容倾城拔剑指向宫楠茜，怒道：

    “宫楠茜！你竟敢对我娘不敬！今天我慕容世家就要灭了你的什么破肥肉教！受死吧！”

    慕容世家除了当天的两老一少，又来了几个没见过的高手，纷纷上前，蔡淑芬和左护法也立刻将宫楠茜护住，眼见就要动手，长衫儒士突然拍案而起，高声喝道：

    “住手！”

    秦霜素仍旧没有什么反应，慕容倾城和宫楠茜倒是一愣，齐齐向他看去。

    长衫儒士面带微笑，先向宫楠茜发问：

    “这位姑娘今日来到此地，可是来找我家先生的？”

    宫楠茜听了我的话，心中对他早有敌意，反问道：

    “谁是你家先生？”

    长衫儒士摊开手掌示意趴在桌子上装死的沈丹青。

    宫楠茜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不错！我们约好今日来此比武，但可没听说他是谁家的先生。”

    长衫儒士眯起双眼，淡淡道：

    “比武……有意思。”

    他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沈丹青，又转向慕容倾城拱手道：

    “这位想必就是慕容世家的大小姐，在下有礼了。”

    慕容倾城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冷冷道：

    “你是什么人？”

    长衫儒士神态自若，不慌不忙的回答：

    “在下与慕容家主乃是故交，今日碰巧在此。不难看出你们之间有些恩怨，只是在下的朋友与这位姑娘着实有些要紧事要办，可否给在下个薄面，暂且作罢，一切恩怨日后再论，待此间事了，在下必将登门到访。”

    慕容世家乃是这姑苏城一霸，身为慕容世家大小姐的慕容倾城怎么可能听他一言便能了事，丝毫没给他好脸色看：

    “我慕容世家在江南的故交多了，我认识你是谁啊？识相的快滚，别等我连你一起收拾！”

    长衫儒士带来的壮汉们瞬间暴怒，已经有人高喊：

    “大胆！竟敢这么跟我们大人说话！”

    两帮人马一阵骚动，若不是长衫儒士伸手拦阻，估计已经开始火并。

    我一听“大人”二字就知道不好，因为当今天下也只有官府的人才会有如此的称谓，慕容世家的人显然也听出不对，一位长老模样的高手上前打圆场：

    “方才多有失礼，敢问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长衫儒士轻咳了两声，淡淡道：

    “梧桐巷，纪良言。”

    慕容世家的长老脸色一变，赶紧凑回秦霜素的身旁一阵低语，秦霜素眉头微皱，迟疑半晌，总算开口，语声竟有些落寞：

    “城儿，今日就这么算了吧。”

    慕容倾城一脸震惊，嗔道：

    “娘！你在说什么呢，奇耻大辱怎么能算了？今天放跑了她们，日后上哪去找？”

    宫楠茜听罢就笑了，立刻口出狂言：

    “你当我肥肉神教都是什么人？你说算了就算了？好不容易见到慕容家的大小姐，今天不打个痛快谁也别想走！”

    那个叫纪良言的家伙面露不悦：

    “宫姑娘，在下已经极力周旋，请不要不识好歹，沈先生与在下专程为你前来，不要为了一时意气误了我们的大事！”

    宫楠茜有些茫然：

    “沈先生？谁是沈先生？”

    纪良言本觉胸有成竹，却被宫楠茜一再反问问的充满疑惑，轻轻拍了拍趴在桌上的沈丹青，急道：

    “沈先生，您倒是起来说句话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宫楠茜的表情越发复杂，指着沈丹青问：

    “他不是叫张二狗吗？”

    左护法和蔡淑芬连同她一齐向我看来。

    “张二狗！？”纪良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发出一声灵魂拷问。下一刻便再也按在不住，一把将沈丹青拉起，高声质问：

    “你！？你到底是谁！？”

    沈丹青一面挣扎一面努力不让自己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似乎这酒楼当中有什么他无法面对的东西，可尽管他再怎么躲闪，终究还是徒劳，人群中，已经有一个凄然的声音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沈丹青……真的是你！？”

    众人惊愕之余循着声音齐齐看去，见到秦霜素清丽的脸上早已阴晴不定，说不出的复杂。

    沈丹青背对着秦霜素，仍是一言不发，我在远处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身子正在微微颤抖。

    “沈丹青！”

    秦霜素又唤了一声，语声越发凄厉。

    沈丹青浑身一震，猛然一掌推向纪良言，后者毫无防备，被他重重的一击打的倒飞了出去，纪良言手下的十几个壮汉顿时大惊，赶忙围拢上去查看纪良言的伤势，也顾不上向沈丹青出手，沈丹青反而兴起，朝着这边高喊：

    “宫教主，你不是来找我比试的吗？这里闲人太多，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宫楠茜嘴角一翘，就要上前，还没开口，就被慕容倾城一剑刺来拦住去路，宫楠茜侧身闪过，有些生气：

    “慕容倾城！你还没完了是吧！张前辈稍等，我先打这女人一顿再说！”

    拔剑就和慕容倾城战在一处。

    慕容世家的高手们见状一拥而上，被蔡淑芬一顿大巴掌接住，悍不可挡。左护法一脚踢飞了我们面前的桌子，直飞向慕容世家年长的几大高手，又被几大高手出招打的七零八碎，纵身飞扑而来。

    酒楼之上瞬间已经打成了一团，我只能四下乱窜，俯身躲在角落的桌子下面，我担心邱小果和沈丹青，伸出脑袋去瞧，却见邱小果也没闲着，早和纪良言带来的人打了起来。

    沈丹青就像个搅屎棍一样刚刚出手打翻几个纪良言的手下，马上又飞身击倒几名慕容世家的弟子。秦霜素就站在原地，盯着他胡作非为还是一动不动，纪良言突然不知从哪窜出来，眼看就要朝着沈丹青的背后下手，沈丹青却毫无察觉，被纪良言结结实实的一拳捶在背脊之上，只见他身体顺势前扑，一头栽进混乱交手的人群当中。

    我和秦霜素竟然同时动容，我一句“师父”还没喊出声，就听见秦霜素一声凄厉的清啸，身形化作数道寒芒，断然出手攻向纪良言。那纪良言看似儒雅，实则是个绝顶高手，轻描淡写接下秦霜素的攻势，转而反手扣住她的双掌，冷冷道：

    “秦夫人既然已经知道在下的身份，何故对我出手？”

    秦霜素也不答话，全力与纪良言一战，丝毫不见留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