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没说完，开光和尚突然暴起，揪住我的花白胡子咆哮道：

    “你就是不想把住持的位子传给我！跟我这故弄什么玄虚！师父你也太偏心了！玄清和玄心他们不就是天天在你身边伺候你吗，我走南闯北吃了多少苦，磨破嘴皮子才把你交给我那些佛珠全换成了银子，在你心里就比不上他们吗？说！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把住持之位传给他们！？”

    我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还没怎么长胡子的我，会在这小秃驴的梦里被他揪胡子揪的生疼，小黄的幻境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体验真实的呢？我现在疼的龇牙咧嘴，也顾不上什么演技不演技的了，搂住他的小光头就是一顿爆锤，破口大骂：

    “哎呀呀！逆徒！反了你了！你给我撒开，撒开！！”

    我俩打作一团，依稀见到门外的小光头们惊呼着又涌了进来，拼命将我俩拽开，我气的冲他咆哮：

    “你一天到晚除了名就是利，你哪像个出家人！？天天想着发横财当住持还口口声声把佛祖挂在嘴边！简直就是对佛祖的侮辱！钱比命还重要吗？跟着我们一路走了这么远，脑子里终究是那点破银子的事儿，难道不还你银子你就不管我们了吗？他俩还困在梦里等我去救呢，你还不赶紧给我醒来，还在这做你的春秋大梦！”

    一众小光头全部被我吓得愣在当场，开光和尚的一只手还在我的胡子上攥着，不由自主的微微抽动。我疼的一把将他的手扇开，照着他的光头巴掌伺候：

    “还敢打我！我可是你师父！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臭和尚！”

    开光和尚被我打的紧闭双眼，哭着嚎叫：

    “我错了！师父！我不敢了！”

    不知道为什么，小光头们怎么拉扯就是无法将我俩拉开，我继续拍打着开光和尚：

    “以后还敢不敢到处骗钱了？”

    开光和尚被我打得痛哭流涕：

    “我没骗钱啊！”

    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还敢顶嘴！我们对你那么好，还追不追着我们要钱了！？”

    开光和尚的哭声戛然而止，似乎说了什么我却没能听清，我一时来了兴致还想接着揍他，怎料恍惚间一巴掌拍了个空，眼前的什么禅房啊，光头啊，开光和尚啥的全都化为了虚有，我又见到朦胧的雾气，翻滚的云团，七色的强光，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我的眼睛仿佛被两只无形的大手遮住又松开，完全领略了由黑暗到光明的整个过程。

    世界再次恢复清晰的时候，我来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这里似乎一直都是这么破破烂烂，没啥好奇怪的，让我傻了眼的反倒是面前站着的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一个小姑娘。

    “老……老大？”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她，虽然包子头变成了两个羊角辫儿，略显俏皮的同时又嫩了许多，但好歹相处这么久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邱小果。

    我心中暗骂胖头鱼，无缝转换梦境的速度也有点过于快了，我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那边胖揍开光和尚还没打够呢，这边马上又要扮演另一个角色，虽然我是有点小才华，但也不能这样立刻就让我施展到淋漓尽致的地步啊。

    邱小果此刻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像是刚哭过，一双眸子梨花带雨哀怨的盯着我，幽幽道：

    “没说你不是老大啊，别打了，爹……”

    这一声“爹”叫的着实猝不及防，令我当时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对于她这种发自肺腑的尊敬感到莫名欣慰。对于自己正在扮演的这个角色，马上萌生了要用心好好发挥的想法。

    我尽量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高高举着的一只手就想去摸摸她的脑袋进行安抚，怎料邱小果下意识的一阵蜷缩，见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反而脸色一变，昂首挺胸凑到我跟前，像极了一个忤逆父母的不孝女，对着我大叫：

    “你打吧！打死我好了！反正早晚都要被你打死！就当没生过我！”

    我一时间无法融入这么激烈的状况，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轻咳了一声，背起双手，尽量保持严肃，让我看上去更像一个父亲而不是傻瓜。

    邱小果见我毫无反应，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变本加厉的又冲我大叫：

    “反正我是个有爹生没娘爱的孩子，我娘肯定就是被你打死的，不然怎么从来就没回来找过我！”

    我看着她这副凶巴巴的样子，有点明白她爹为啥老打她了，任何一个父亲听到闺女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正常的反应都应该是给她两个大耳刮子。我想像一个爹那样先给她来两下，又担心她醒了知道这两巴掌是我打的，会立刻不由分说的把我就地打死，权衡利弊之下，只是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你说什么？”

    邱小果抽噎了两下，似乎不想再跟我废话，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要走，口中愤然撂下一句：

    “哼！我跟四郎哥的事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我脑袋“嗡”的一下，面上虽然毫无波动，内心早已被这惊雷一样的劲爆消息震撼到无法自持，我脑中有个声音不停在喊“哇塞”，心说这趟梦境可是真没白来啊。

    邱小果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就跟人私定终身，连她爹的反对都不管不顾，这么惊天动地的往事，打死她也不可能告诉我的。

    我强自镇定，稳了稳心神，厉声喝道：

    “站住！”

    邱小果立刻就站住了，伴随着一个十分自然的激灵，不得不说她还是很怕她爹的，这让我又凭添了几分底气，这场梦本来就应该是我将这平时彪悍无比的女流氓拿捏到死死的，也算是扬眉吐气。

    她缓缓转过头，小心翼翼的不敢正眼看我，一副理直气壮又有些胆怯的滑稽模样：

    “干嘛？”

    我瞪眼瞧她，缓缓道：

    “这个四郎哥……展开说说。”

    邱小果轻咬嘴唇：

    “有什么好说的，四郎哥对我好，我明天就跟他远走高飞，再也不回青山寨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真的很想笑，但不得不板起个脸以防穿帮，沉声问道：

    “哪来的野小子？对你好？难不成比你爹对你还好？你倒是给我说说，他哪里好了？”

    邱小果一下就没了刚才的气势，支支吾吾的说：

    “他……就是对我好，从来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不像你！”

    我的声音越发低沉：

    “我是你爹，管教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才多大就跟人私定终身，还要远走高飞？你连你爹都不管了吗？”

    邱小果的眼眶突然再度湿润，两颗斗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迟疑了一下，又跟我吵了起来：

    “我多大了？你还记得我多大吗……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每天就是你的赤焱军，你的天下大事，你管过我吗？你只知道当你的老大，我想要什么你问过吗？你只想把你那套强加在我的身上，不听话就打，不遵命就要我好看，我是你的闺女不是你的兵！”

    我看着她的样子沉默了，莫名有些心疼，抛去青山寨反贼堆里长大吃了多少苦不说，她从小到大过的，似乎都是这样严重缺爱的日子。我有些庆幸我是跟着老娘长大的，在没有父亲的童年里，至少我娘是爱我的，时时刻刻让我感受得到的那种爱。

    邱小果转身走了，留下我在原地发着呆。

    我在想如何安慰邱小果，想着想着就发现不太对，这是在邱小果的梦里，我是来想办法叫醒她的，她现在人都不知道哪去了。

    我慌忙推门追了出去，没头苍蝇一样在这并不是很大的青山寨里四处寻找邱小果的踪迹，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这是徒劳的，整座青山寨里，不仅没有邱小果的身影，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寂静的像个坟，让我没来由打起了寒颤。

    我开始高声呼唤，慌不择路的冲向青山寨外的林间，印象里才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了一处景色怡然的小池塘边，我愕然回首，青山寨已经不见了，这里又是一处崭新的我从未到过的场景。我还想高喊，转头就见到了邱小果还有另外的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她们正站在远处横贯池塘的一座小石桥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一面叫着邱小果，一面向着她们的方向奔去，奇怪的是，她们不仅听不到我的叫喊，更似乎看不到我。我很快就凑到了一个她们想不发现我都难的位置，可她们还是在相互交谈着，完全察觉不到我的存在，说实话若不是我明知道自己身在梦里，这么诡异的场景不把我吓个半死才怪。

    那个少年高高瘦瘦的，长的有些清秀，一只手紧紧攥着身旁同样模样较好的少女，正面无表情的对着邱小果诉说着什么。我没能听的太清，直到邱小果一声咆哮，所有人的语声才如同捅破的窗户纸那般，鱼贯进我的耳朵：

    “你再说一遍！”

    邱小果有些失控，高瘦的少年却语调平淡：

    “对不起，小果。再说一百遍也无济于事，感情的事是不能强求的。”

    我真想拍手叫好，刚刚见识完邱小果在老爹面前为了一个男人是如何忤逆，马上就见到她被这个男人无情抛弃的场景，虽然我从小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戏，但这出好戏的精彩程度，着实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邱小果又流出了两行泪水，真看不出她曾经是这么爱哭的一个女孩儿，她绝望的说着：

    “可是，那个月亮很圆我们一起看星星的晚上，你对我说过的那些故事，都是骗我的吗？”

    少年身旁的少女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一把甩开少年的手，嗔道：

    “什么看星星的晚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少年神色有些慌张，极力辩解：

    “你不要误会，那时我还没认识你，我和小果只是经常在一起玩的好朋友而已，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的。”

    我扭头啐了一口，心道这个渣男小子，要不是在梦里我非替我老大踹你两脚不可。

    邱小果冷笑道：

    “四郎哥……你说过你喜欢我，会一直对我好，你都忘了是吗？你说要带我离开青山寨远走高飞都是骗我的对吗？”

    少女明显无法接受，同样冷笑了一声，转身要走。那个叫四郎的少年反应很快，一把将她拉住，高声道：

    “你别听她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陈四郎！”邱小果再度咆哮，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真是瞎了我的眼，怎么会爱上你这种人！”

    陈四郎将那少女拉回自己的身旁，终于再也按耐不住，转身对着邱小果大吼：

    “邱小果你够了！你看看你，从来都是这样，动不动就对人大吼大叫，不管喜欢还是讨厌表达的方式就是拳打脚踢！你怎么这么粗鲁，你哪点像个女孩儿？”

    虽然我不由自主的跟着点了点头，但对他这种渣男行径还是莫名的义愤填膺。

    邱小果委屈的看着他，咬着嘴唇说不出话。女人永远不明白，爱情里所有的野蛮任性都只能维持在那个男人还爱你的前提之下，有天爱情没了，那些曾经被叫做可爱的刁蛮都会化作拿来中伤你的武器。

    我看着邱小果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胸襟，无法想象如果这是在她记忆里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当时的她该有多么无助。

    陈四郎身边的少女面色阴沉，声音却仍柔柔弱弱：

    “看来你真的很了解她，没关系，如果你爱的不是我，我立刻就在你们面前消失，此生再也不会回来打扰你们。”

    陈四郎微微皱着眉头，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少女，终是叹了口气：

    “瑶儿，自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决定此生非你不娶。请你相信我，我对邱小果从来都只有江湖儿女的友谊之情，从无非分之想。只有对你，才是刻骨铭心的爱。”

    我气的咬牙跺脚，这套臭流氓一样的酸词儿，指不定对多少个姑娘说过了，我真想冲上去一个猴子偷桃直接捏碎了他。

    叫做瑶儿的少女似乎就这样轻易被打动，痴痴的望着陈四郎，两个混蛋旁若无人的深情对望，全然不顾已经崩溃了的邱小果。

    邱小果颤抖着，让我看到了她从未有过的脆弱和不堪，她小心翼翼的轻声说：

    “四郎哥……你是在逗我玩的对不对，你说过带我走的，我跟我爹已经闹翻了，我没有地方可去了，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对不对？”

    我沉默的看着她，心中隐隐泛起一阵刺痛。

    少女回过神来，有些不忍的看着邱小果，又转向陈四郎。我本以为陈四郎会有所动容，怎料他马上又回到刚才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对着邱小果冷冷道：

    “别再纠缠不休了，小果，这不像你，你是从树上摔下来都不会喊疼的姑娘，别再装作一副可怜的样子让别人同情你，这不好看。我已经和我的爹娘说好，很快就会去瑶儿家提亲，我们要成亲了。”

    邱小果怔住了，半晌才幽幽开口：

    “成亲……为什么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爹娘的事，原来你真的从来没打算和我在一起……”

    陈四郎淡淡道：

    “我怎么跟你说我爹娘的事？难道你忘了？你们青山寨是赤焱军的反贼！我怎么可能娶个反贼的女儿回家！？”

    邱小果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也许那一刻，她眼中很多东西都已经崩塌，以至于她没能哭出来，而是疯子一样的大笑着。我下意识冲上去扶她，可是怎么也冲不到她跟前，我再也无法忍受，高声叫道：

    “老大！你的刀呢？借我我帮你剁了这个王八蛋！”

    可是没人听得到我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