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轻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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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苏童在下乡返途中见天色还早,就顺道去了大队部,想去那儿碰碰运气。那座房子的门还开着,何国昌的身影他最熟悉了,侧着身子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在安排春忙的事,上面来了一个政策,今年有些变动,不能全部都种粮食,必须要让出部分土地出来种其他农作物,每家每户都有相关的任务。看上去的确像件好事,粮食收的过多,价格也就相对的便宜。种其他稀少的东西出来,物以稀为贵嘛,却又能卖个好价钱。这叫互补,既有粮食吃又能赚到一部分钱。其他两个,他们出去办公事了,这儿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正在一个本上面做预算。

    苏童敲了一下门,何国昌转头看见是苏童,笑着说:“下乡回来了?”

    “嗯!”苏童回答,“回来了。”

    何国昌又觉得自己的问话有问题,苏童回答的也有问题,大队部不是一个人的家,是一个工作的地方。那句“回来了”已成了口头禅了。

    他们彼此一笑。

    “啊!”何国昌风趣的说,“应该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有个事同你商量。”

    何国昌丢下手头的工作。

    “啥事?”他问。

    “我想出远门。”

    “出远门?”何国昌问,心里有一种不踏实,“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苏童回答,“就是想出去看看,走一步算一步。”

    何国昌站起来了,这个速度很快,反应了他的心里,是不愿意的,也是要反对的。

    “你这不是胡闹吗?眼下就要春忙了。”

    “我不想种地了。”

    “噢!”何国昌点点头说,一种暗讽的口气,“你看不起农民了?”

    “没有看不起,就是想出去闯闯,争取早些把帐还上。”

    “我可没有逼你啊!”

    “可是我的心里发慌。”

    何国昌说不出来了,这的确说的像一个年青人的心里话。他该大队的账已经不少了,只呆在苏家弯,靠那点补助和几颗粮食是还不上的,长时间下去也是还不上的。这钱是属于集体的,大伙儿心里也知道,谁也抹不去。帐就是帐,借钱要还是硬道理,不还就是老赖,长期不还公社追究下来还要强制执行。可是他不愿意苏童出去,那个计划正在安排着,要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是啊!怎么就忽略了帐的问题呢?

    另外,苏童还准备了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也是提前想好了的。何国昌不是一般的人,要把他说服,必须要有充足的,让人信服的理由,否则,苏童就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知恩不报的人了。不是说苏童是一个不讲情面的人,而是觉得继续呆在苏家弯会继续穷下去,这是毫无出路的。自己还年青,应该去社会上闯一闯。

    他又说:“何叔,你也看见了,我曾经处过两次对象,后来她们都跟我吹了。虽然她们不说我也清楚,还不是嫌弃我家贫穷。”

    何国昌一面听他说,他自己也是有感触的,苏童并没有撒谎。杨慧林成了大学生,分手的事还说的过去,可是陈红绸跟苏童吹了,却是现实的。开始爱的死去活来的,后来,莫名其妙的不来往了。虽然是因为电缆事件,总的来说还是,更多的还是关于家庭条件的问题。

    苏童又说:“如果我不出去闯闯,找点钱,继续呆在苏家弯,恐怕将来连个媳妇也娶不上。在苏家弯,我们苏家就只剩下我这个独苗了。”

    苏童说这一句话正戳到何国昌的心窝子里了。思前想后的考虑,仿佛苏童也只有如此,去外面碰碰运气,也许要混的好一点。即使,让这个娃当个大队长,就那点工资,还账至少要两三年,更别说脱贫了。而且,因年龄太年青,公社那边也难得批下来。

    因为这件事,把苏童推上大队长的这件事,何国昌曾在公社以某种方式试探过了。公社的干部们,几个人市部的人都是一致的意见。大队干部不能太年青化,那样群众不服,年青人的脾气暴躁,在处理事情方面容易以义气出发。二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与人交往耐心也缺乏,面皮子薄,像这种的年龄段的人是不适合当一个大队的一把手的。应该从基层做起,从一个生产队长做起。在众多的实践中累积经验,有了一定的口碑,在事业上有了建树,到那时候,年龄也起来了,如果在选举中获胜,公社自然没有意见。所以,何国昌认识到事情难办了。当干部,不是他那个时代,某个人说了就算的。尤其,像大队的一把手,得通过大会的选举,要得到大家的认可,才有这方面的资格。而苏童,年龄段不合适,并且,连一点儿资历也没有。

    何国昌在沉默思考,一面听苏童说。

    苏童接着又说:“现在,政策已经开放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也敞开了,有才有艺的应该出去看看,而不是整天躲在农村翻泥巴。你也知道,我爸妈死后,土地也划走了。就我那一亩三分地,能靠它们创造出奇迹来?”

    “你别说了。”何国昌说,“我同意你的意见。你是自由的,有自己的权利,原来我有些封建。何叔支持你,你有这种打算是正确的。我虽然舍不得你离去,但不能耽误你的将来,只是,你手头的工作谁来接手呢?”

    “有两个人合适。”

    “哪两个?”

    “陈见心和他妹妹。”

    “他们?”

    “对!”苏童说,“尤其是陈红绸,她懂饲养业。文化低点可以培养,重要的是女娃工作起来细致,勤快。不像我,早上起不来。”

    何国昌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听出来了一番道理。其实,农业技术员,像这样的工作并不要求要很高的文化,更重要的是要有专业的技术。让苏童参加这样的工作,有一个隐形的好处就是装饰大队部的门面,代表这个班子里有一个高中生。陈红绸这个女娃也不错,搞副业是行家,生意已经做到了市里面,还同一些这方面专家成了生意上的朋友。往后,如果真进了这个班子,说不定把其他副业也能带进市里去,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呢?

    “嗯!”何国昌说,“这个陈红绸倒是可以,既然你决心要走,一心要出去,我只能考虑她了。”

    他们谈妥了,那件工作,苏童终于甩了出去,如释重负的回到家里。心已经飞到外面去了,恨不得马上走,只是路费盘缠使他困难。为了多凑一些钱,那外面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有一点是必然的,没有钱寸步难行。他开始卖粮食了,还卖锅碗瓢盆,不是何国昌阻拦,差点连那座老房子也卖了。

    在走那一天,何国昌和大队部几个干部有凑了几十块,交给他是一种期盼,意义是出去不要忘了本,苏家弯才是他的家乡,这儿有他的父老乡亲,还有他父母的墓冢。

    苏童走时拿把镰刀在门旁的砖墙上还专门刻了几个打字:此人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