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风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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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程风连夜以轻功南行,一直赶路到天亮实在累了才缓步慢行。

    此时程风距龙江尚有百里左右,但以他的脚程,八日之内到达却不成问题,碰巧前面已能见到城镇,程风饥疲交加正好可以稍作休息。

    镇子南北通道,人烟稠密,市肆繁盛。

    程风走在街上,东张西望,所见事物无不透着新鲜,来到一家大酒店之前,便进店入座。

    岳鸣鸿给了他一大笔钱,程风对银钱没有多大概念,不敢铺张浪费,只点了两个素菜就着大米饭吃了起来。

    正吃得津津有味,忽听店门口吵嚷起来,两名店伙却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

    眼珠漆黑,甚是灵动。

    一个店伙叫道:“干吗呀?还不给我走?”

    那少年道:“好,走就走。”

    刚转过身去,另一个店伙叫道:“把馒头放下。”

    那少年依言将馒头放下,但白白的馒头上已留下几个污黑的手印,再也发卖不得。

    一个伙计大怒,出拳打去,那少年矮身躲过。

    程风见他可怜,知他饿得急了,忙抢上去拦住,道:“别动粗,馒头钱我给!”

    捡起馒头,递给少年。

    那少年接过馒头,道:“这馒头做得不好。可怜东西,给你吃吧!”丢给门口一只癞皮小狗。

    小狗扑上去大嚼起来。

    一个店伙叹道:“可惜,可惜,上白的肉馒头喂狗。”

    程风也是一楞,只道那少年腹中饥饿,这才抢了店家的馒头,哪知他却丢给狗子吃了。

    程风回座又吃。

    那少年跟了进来,侧着头瞧他。

    程风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招呼道:“你也来吃,好吗?”

    那少年笑道:“好,我一个人闷得无聊,正想找伴儿。”说的是一口江南口音。

    程风虽然不懂,但听他嗓音清脆悦耳,心中也感喜悦。

    那少年走到桌边坐下,程风吩咐店小二再拿饭菜。

    店小二见了少年这副肮脏穷样,老大不乐意,叫了半天,才懒洋洋地拿了碗碟过来。

    那少年发作道:“你道我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还不合我口味呢。”店小二冷冷地道:“是么?你老人家点得出,我们总做得出,就怕吃了没人会钞。”那少年向程风道:“任我吃多少,你都做东么?”程风道:“当然,当然。”转头向店小二道:“快切一斤牛肉,半斤羊肝来。”他只道牛肉羊肝便是天下最好的美味,又问少年,“喝酒不喝?”

    那少年道:“别忙吃肉,咱们先吃果子。喂,伙计,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店小二吓了一跳,不意他口出大言,冷笑道:“你大老爷要些什么果子蜜饯?”那少年道:“这种穷地方小酒店,好东西谅也弄不出来,就这样吧,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拣时新的。咸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不知这儿买不买得到?蜜饯么?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学着说北方话,并不十分纯正。店小二听他说得在行,不由得收起小觑之心。

    那少年又道:“下酒菜这里没新鲜鱼虾,嗯,就来八个马马虎虎的酒菜吧。”店小二问道:“爷们爱吃什么?”少年道:“唉,不说清楚定是不成。八个酒菜是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獐腿、姜醋金银蹄子。我只拣你们这儿做得出的来点,名贵点儿的菜肴嘛,咱们也就免了。”店小二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等他说完,道:“这八样菜价钱可不小哪,单是鸭掌和鸡舌羹,就得用几十只鸡鸭。”

    少年向程风一指道:“这位少爷做东,你道他吃不起么?”

    程风此时穿在身上的是岳鸣鸿给他换上的新衣,用的虽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比普通百姓强多了。

    店小二见程风穿着虽说得体,但举止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一顿饭钱少说也要五六十两,这小子能拿得出这许多钱?

    程风自是知道这些菜必然不便宜,于是便从怀中取出一沓面额俱是一百两的银票摆在饭桌上,淡淡道:“这些够吗?”

    店小二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都瞧直了,“够够够,这些银子把咱们饭馆包下来都够了。”

    那少年也没料到程风居然有这么多钱,也彻底放下心来,又开口道:“再配十二样下饭的菜,八样点心,也就差不多了。”

    店小二不敢再问菜名,只怕他点出来采办不到,吩咐厨下拣最上等的选配,又问少年:“爷们用什么酒?小店有十年陈的竹叶青汾酒,先打两角好不好?”

    少年道:“好吧,将就对付着喝喝!”

    程风顺手抽了一张银票给店小二,店小二·接过银票便飞快退下,生怕程风再要回去。

    不一会,果子蜜饯等物逐一送上桌来,程风每样一尝,件件都是从未吃过的美味。

    那少年高谈阔论,说的都是南方的风物人情,程风听他谈吐隽雅,见识渊博,不禁大为倾倒。

    程风只随程烈寒学过一些粗浅文字,那也仅是为了习武,不禁暗暗称奇,心想:“我只道他是个落魄贫儿,哪知学识竟这般高,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再过半个时辰,酒菜摆满了两张拼起来的桌子。

    那少年酒量甚浅,吃菜也只拣清淡的夹了几筷,忽然叫店小二过来,骂道:“你们这江瑶柱是五年前的宿货,这也能卖钱?”

    掌柜的听见了,忙过来陪笑道:“客官的舌头真灵。实在对不起。小店没江瑶柱,是去这里最大的酒楼长庆楼让来的。通张家口没新鲜货。”

    那少年挥挥手,又跟程风谈论起来,听他说是从小就住在雪山上随父亲习武,便觉好奇,“你爹爹叫什么?”

    程风一想自己此番下山已遇上不少仇家,此际也不敢再表明身份,“我爹只是略通拳脚的山野村夫而已,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

    少年只是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便又若无其事的和程风吃喝起来。

    接下来,程风只说些捕兔,杀狼,猎熊等诸般趣事。

    那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听程风说到得意处不觉拍手大笑,神态天真。

    程风从小和程烈寒生活在一起,根本没有童年玩伴这一说,此刻和这少年边吃边谈,不知如何,竟感到了生平未有之乐。

    说到忘形之处,一把握住了少年的左手。

    一握之下,只觉他手掌温软嫩滑,柔若无骨,不觉一怔。

    那少年低低一笑,俯下了头。

    程风见他脸上满是煤黑,但颈后肤色却白腻如脂,肌光胜雪,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在意。

    那少年轻轻挣脱了手,道:“咱们说了这许久,菜冷了,饭也冷啦!”

    程风道:“是,冷菜也好吃。”

    那少年摇摇头。

    程风道:“那么叫热一下吧。”

    那少年道:“不,热过的菜都不好吃。”

    把店小二叫来,命他把几十碗冷菜都撤下去倒掉,再用新鲜材料重做热菜。

    酒店中掌柜的、厨子、店小二个个称奇,既有生意,自然一一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