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还有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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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机锋与讥讽

    三驴子听完,脚步顿住,原地坐下,试着运转功法,似乎要感悟什么。

    王不死却暗自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简单?

    这事是非常玄妙的,要把那种感觉完全融为常态,肯定不可能,二狗子也只有做简单的机械式活动时才能做到,自己的情况太特殊。

    良久,三驴子突然问道:“师父,是不是心里少些疑问,要好一些?

    “疑问?天下间疑问那么多,怎么可能少?解了疑问还有疑问,大的疑问后面小疑问或是更大的疑问,大疑问小疑问,子子孙孙无穷也。”

    王不死想了想,这厮心里还有那什么事,偏道:“这样,你以后打坐的时候,可以试试看干那种简单至极的事。先赶路吧。”

    一路再无言,只在午时打开二驴子准备的干粮时,嚎了一声骂。

    剑南道,除川府周边是一片平原外,其余皆是丘陵。当地人把大多数无名的丘陵,都叫做坡,可见些乐观豁达。

    两坡之间,相距没有几里之宽,有溪流者,大多数叫做沟。

    黄连沟,苦地。

    十年前是苦地,今后或又成苦地。

    沟有村庄,名打铁铺,顾名思义,庄中人善打制铁器。

    这年代,有这手艺,好活,这十年就活得很好。以后,怕是难活,只因寻矿者,死了。

    夜将至,仍见得,这百十户人家,家家挂幡。一路行来,见人人披麻,为丧事忙碌,却全是男人。

    打铁铺中间是个大铁铺,兼打铁和营运为一体,如今成了灵堂。

    灵堂后面有佛堂,佛本不大,落地显大,佛落地大处,有闲人。

    王不死认识那闲人。

    闲人有爹有娘,有婆娘有娃娃,有房有产,有手艺有事业。

    可他还是个和尚,自称的和尚,有头发的和尚。所以在王不死这里,闲人的绰号,就是毛驴。

    毛驴比之三驴子,长相还要清奇,或可称神异。

    他人瘦若杆,可面相却是天庭饱满,地阁方方,名叫方方方,江湖冠号三方大师。

    非是父母不负责,天欲予之不取必受其咎。哪个年头,能跟长相相合的姓名都极少。

    三方大师手戴铐、脚有镣,脸有苦相,一直以来的苦相,看着来人,用悲苦的声音说道:“你,不该来!”

    王不死把脸一板,冷酷地回到:“我已经来了!”

    三方大师,抖了抖手上的铐连,带起哗哗响,又道:“你还可以走。”

    王不死道:“麻烦很大?”

    三方大师道:“天大的麻烦!”

    王不死眨吧一下眼睛,暗示自己被这毛驴,绑架了情绪,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有天大的麻烦,我怎可以走?”

    三方大师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苦笑道:“是你的麻烦!”

    这笑容,王不死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是个市井里闯过来的歪嘴战神,半面佛相半面疯。

    王不死挤眉弄眼,一脸轻松模样,问道:“会死人的麻烦?”

    三方大师回道:“已死人的麻烦!”

    王不死笑道:“死人能有什么麻烦?”

    三方大师很平静,不过依旧是苦相,转身向佛,双手缓缓合十,说道:“麻烦的不是死人。死人非斯人,死人是纸人。”

    闻言,王不死笑容收敛无踪,眉目间现得疑虑,沉吟半响后,依旧笑着道:“斯人若乘黄鹤去,纸人亦镇黄鹤楼!会死的人不是麻烦。”

    这毛驴眼力真好。但论表演,江南多面贼非是浪得虚名!

    三方大师悲叹道:“麻烦的是来祭死人的人。”

    “所以我当走?”

    “当走!”

    “我不觉得,祭死人的人有多麻烦。”王不死恨声道。

    三方大师道:“斯人在就麻烦。”

    王不死好奇毛驴大师究竟看出来多少,问道:“能有多麻烦?”

    三方大师回道:“斯人多金,斯人能寻金。”

    王不死装出急切模样,再次发问:“有矿?”

    三方大师转身看天色,招了招手,示意王不死跟上,出佛堂,转拐,推门,一厨房。

    厨房当然有灶,灶有余火,火上有蒸笼,蒸笼里有菜,斋菜,很香,甚至很好看。

    厨房还有桌,幸好有桌;桌还配凳,幸好有凳。

    厨房里还有烛,点燃后有了亮,幸好有亮。

    一切都很美好,对有需要吃东西的人来说,好得不能再好。

    咕咕,三驴子心情美好地出现在这美好里,却是闻其声再见其牙,见其牙再见其现出原形。

    于是,三驴子吃到了十五年的人生里,最好吃的半顿饭,若不是师父眼神吓人,恐怕还能抢一点。

    王不死吧唧着嘴,甚至还用舌头把嘴唇洗了两遍,叹息道:“哎,毛驴,你还差我几顿饭?”

    “还有两顿!”三方大师收拾起碗筷。

    王不死递给三驴子一个眼神,见其不动如山,马上侵略如火,说道:“徒儿,我观你头有汗,似乎很热,不仿去玩玩水。”

    “师父,哪里有水?我想冲个凉。”三驴子举目四望。

    “你端着碗去找一找,甚至可以先冲冲手。”王不死明明白白地给个暗示。

    等到三驴子带着碗去寻水玩水,三方大师慢慢地拖着镣寻来摸布,一手托着铐链,一手将桌上擦拭污渍,动作慢而柔,像抚摸情人的肌肤。

    直到擦拭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才坐下,开口问道:“你为何而来?”

    王不死直视他的眼睛,回道:“你为何不走?”

    两人陷入沉默地对视,最终却是三方大师双手合十,低头避了开去。

    王不死嘴角扬起,洋洋得意地说道:“现在可是有三顿了。话说能不能换顿肉的。”

    三方大师面上无悲无喜,回道:“出家修行,需得持戒。”

    王不死双手拄桌,十指交叉拱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果真不愿走吗?过了今夜,可就走不了了。”

    三方大师双手趴在桌子上,下巴抵在上面,盯着烛火,眼睛一眨一眨数下后闭上,回答道:“我累了,不想走了,想睡一个大觉。”

    王不死闻言,猛地站起,一把拍在桌上,神色表现极为激动,道:“事到如今,面对如此局面,难道你就不能好好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你……你……你仍不愿意叫我一声义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