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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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幸福

    阿哲伸长脖子往窗外张望,雨早停了,天边好像出现了一轮彩虹。

    班主任低头弯腰走进教室。他是一位年轻老师,虽说只有三十来岁,在吴昊熙看来却是十足的保守分子——领导的狗腿子罢了,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却从来不打篮球,除了眼角那两坨厚重的镜片,全身上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他就是一名教师。

    一到讲台,他厉声叫道:“吴北哲!”

    阿哲大吃一惊,推开书桌跳起来,差点像喷气式飞机那样腾空而起。

    “吴昊熙呢,你——知道的!”

    “他,可能……我,我们,我们一起回来的,可他,半路……”

    “行行,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坐下。”

    “我又不是食人部落跑出来的,还怕我吃了你啊!”

    米九曾这样笑话说,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那时吴昊熙憋了一大口气,差点要站起来替吴同学出出气,幸好林奕瑀死死拉住了他。

    吴昊熙就是这样,从来不把任何一位老师放在眼里。

    对他而言,在课堂上跟老师叫板那叫家常便饭,就连打完架后正副校长都得让他三分,足见其家族的能量,这点众所周知。

    轩子是从灵魂和战略深度藐视权威,现实里终究规规矩矩的,多多少少有点阿Q的意味,耗子则是实打实地从战术策略上挑战强权,敢干敢为,从不畏缩,自然他有这个实力和资本。

    吴北哲低着头坐回去,林奕瑀拍拍他肩膀,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笑了起来。米九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教来,除了几个忠实粉丝摆出认真倾听的姿势外,其余人都在各干各的。

    “耗子会去哪呢?”阿哲凑到林同学耳畔轻声说着。

    林奕瑀轻轻吸了口气,满心快活的:“还能去哪?别理他。”

    看阿哲放心不下,他又笑着悄声说:“吴昊熙找到他的美人鱼了。”

    吴同学刚要争辩点什么,话到嘴角才发现不知要说些什么。

    耗子去哪了呢?

    他还真像一只耗子在各个教室来回穿梭。他跑到每间教室门前,像点名似的一个一个开始数,引得女同学像失群的鸟儿叽叽喳喳起来。

    可是,高一高二高三全部教室,足足四十五间,怎么数啊?

    人越来越少,来到高三部最后一间教室,只见零零散散几个同学在认真做题。人不齐,怎么找呢?

    在他的眼里,一中的学生特别是高三学生可是板上钉钉的学习狂人,怎么忽然间大家都不爱学习了呢?都跑哪里去了?

    食堂!

    吴昊熙灵机一动,像头蛮牛拔腿往食堂方向横冲直撞,一路上他不断给自己打气,撞上好几个同学,难得还不忘回过头去,笑嘻嘻道声“对不起”。

    他来到食堂,从一楼到三楼,撑着大大的眼球在一个个同学的脸庞上滑过:有的压根没有注意到他,有的怒视冲冲,有的满脸不屑,有的故扮笑容,有的发癫发痴,有的急得直跺脚。

    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而美人鱼的倩影依旧难以寻觅。

    当他准备跑去楼下重新开始时,一只手死死拉住了他——这只手太熟悉了,每次他冲动到快要出手时,总是这只手死死拉住了他——

    这是老大哥,吴北哲的手!

    他正要转过头去,阿哲已经端着饭盒闪到他跟前。

    “兄弟,我知道你在干嘛。”阿哲恳求道,“现在是吃饭时间,不吃饭哪有力气找人呢,你说是不是?”

    老大哥满脸诚诚恳恳,糅合着一副犀利的眼神,给人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吴昊熙瞬间又屈服了。他接过饭盒,漫不经心跟着走到餐桌旁,林奕瑀和吴克新已经坐在那里就餐。

    “你真的快疯了。”林奕瑀说。

    “你说得对。”吴昊熙有气无力的,在克新同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吴克新低着头,嘴里咀嚼着白米饭。

    “我们上楼梯就看到你,”阿哲说,“别人不知道还真以为你是个疯子。”

    吴昊熙扮了下鬼脸,满脸尽是无奈之色。

    “快吃吧,没力气怎么找你的美人鱼。”阿哲说。

    吴克新呛了好几声,扭着脖子,仿佛一颗大药丸卡住了他的喉管。

    实在吃不下了,吴克新说了声“我吃饱了”,声音低得让人无法琢磨,便径直往楼梯口跑去,刚到楼下,他遇见了吴雨轩同学,彼此招呼了一声。

    “我吃饱了。”吴昊熙端起饭盒,往洗碗槽走去。

    阿哲见状连忙收拾好桌上的残羹剩饭,紧跟而去,一路上嘀咕个没完没了,活脱脱一个令人讨厌的纪律委员兼生活委员。

    老大哥实在看不下去:做人做事怎么可以这样毫无原则呢?连饭也不好好吃?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浪费,这样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

    “阿哲哥。”

    这么一个温情脉脉的声音再次攫住了吴昊熙的心,他停住脚步,悄然回首时,原本忧郁深邃的眼神霎时间光芒四射——

    是她!

    幸福怎么会来得如此容易,甚至可以说来得太过轻巧?

    她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还不到一米的距离!

    此刻浮现在吴昊熙脑际里的不是她令人躁动的姿色和声调,而是她那一览无余的光洁的身躯……

    吴昊熙涨红了脸,阿哲急忙打住了滔滔不绝的吃饭话题:“你好啊,雨轩。”

    “雨轩”?听着有点耳熟——

    “你好,阿哲哥。”

    每次跟阿哲哥互道“你好”,轩子总感到非常别扭,但她深知阿哲就是这样,“你好”“谢谢”“不好意思”都是吴北哲同学的口头禅。

    雨轩同学的百媚一笑,足以倾城倾校!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吴昊熙心痴若狂,同时尴尬到了极点,像个废物一样无地自容。

    “这星期你回家吗?”阿哲纯属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看着阿哲哥那闪烁的眼神,轩子脑子里浮现出两个字:做作。

    对阿哲哥这种溢满真诚的做作,轩子从来都是欣赏和赞许的,别人除外。

    “嗯,要回去,家里要割稻子。”轩子说,“我妈说阿哲哥和克新也要去帮忙,先谢了。”

    “哪里……”阿哲这才忍住,没有喊出“不用谢”三个字。

    稻谷?帮忙?难道燕子老板娘……

    吴昊熙苦苦回想起来,忽然头打五雷轰似的,赶紧背过身去。

    动作太明显了,连阿哲都吓了一跳。

    “真心没什么,反正我们闲着也无聊。”阿哲又说起来。

    轩子心里偷乐着,就是不说“我先走了”,看阿哲怎么收场。

    “同学,我可以去吗?”林奕瑀笑着说。

    “欢迎。”轩子不忘再加上一句,“多多益善。”

    林奕瑀笑出声来,阿哲和吴昊熙兄弟同心,尴尬到了极点。

    “还有这位同学,他也要一起去!”林奕瑀重重拍了一下吴昊熙的肩膀。

    吴昊熙猛地一惊,差点扑通在地,像条原形毕露的狐狸,歇斯底里拔腿向前直冲,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这个同学,乐于助人,非常热情的,”林奕瑀轻轻拍了下阿哲的肩膀,“你说是不是?”

    阿哲好像明白过来了,恍然大悟的,结结巴巴道:“是啊,我们……可以……都去帮忙。”

    “谢谢大家。那我先走了。

    “好,再见。”林奕瑀招手说。

    “再见。”

    轩子脸上泛起阵阵红晕,转身慢慢走开了。

    轩子想,谁不知道吴昊熙这个人物,而且这位大人物十有八九喜欢上了自己:吴昊熙看她的眼神,和她对阿哲哥的如出一辙,跟她前两位男友是完全不同的。

    可有什么办法,这些都不是她的错了。

    也许是天意啊,让他看见裸泳的她,那时那景,换作她,也是会动情的。

    遗憾的是,为什么不是阿哲呢?

    看着轩子远去的身影,阿哲自言自语:“美人鱼就是轩子吗?”

    “嗯,你没看出耗子那个眼神?”林奕瑀说,“那是爱与恨交织的煎熬,像一锅滚烫的中药,黑而苦,酸与腥,把对自己的恨,对——”

    “行了,念诗呢,还爱与恨?”阿哲懵懵的,“这可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林奕瑀连忙掉转话头说,“你觉得耗子能成功吗?那女生怎么样?人看起来挺不错的。真的很美。”

    “当然不错。她是个很懂事——从小到大,村里人都很喜欢她。”阿哲撒起慌来,连口吃的毛病也治好了,“不过,吴昊熙是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耗子成功了,她就不是一个好女生了!”

    “什么逻辑?你意思是说,如果有男人追到她,那她就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咯?”

    “对,差不多这个意思!”

    “谬论!”林奕瑀反问道,“而且爹味十足,要是有人追到你,那这个人是不是也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

    阿哲没有回答,而是有点迷惑地自言自语说:“耗子去哪了?”

    “鬼知道去哪了!”林奕瑀不悦地嚷道,然后快步走开了,不一会儿又转回身补上一句:“你真是个老大哥!”

    “不是,你刚才说什么味……”

    阿哲跑上去没几步,停下来转身瞄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预想到的那个人。林奕瑀慢悠悠走着,等着,等到阿哲追上去,又疾步一往向前。

    就在大家,包括轩子,还有一中的其他男男女女,人人都在关注他——吴昊熙,在每个人身后,有个人发愣失神地站立在一尊墙柱后面,无可奈何地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个人即便站在舞台的中心,也不会有人关注他,反倒他会因为让星光璀璨的舞台黯然失色而招来非议。

    从轩子令人迷恋的声音,再到吴昊熙异乎寻常的举止,还有阿哲的兄弟真情——眼前的一幕幕,吴克新都在无可奈何地感受着。

    他深切体会到的不止是爱情的挫败感,更是人生中不可抗拒的宿命感。

    无奈的感触是他与生俱来的巨大阴影,而宿命感则是他从起点至终点的曲折人生的咒语。他总想奋力拼搏,可每次还没有到达战场,就在通往战场的荆棘大道上败下阵来,惨淡而归。

    他总想勇往直前,挡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堵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他的首要任务不是推倒它们,而是时时刻刻提防它们轰然倒塌——

    这就是农村孩子的人生。

    吴克新瞅着远去的身影,无可奈何的,默默往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