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晚修结束后，两人手牵手准时离开了教室。

    郭天佳激动得脸蛋发烫，嘴唇直抖。

    “深呼吸，”轩子停下脚步，鼓励她说，“用力，对……好些了吗？”

    郭天佳害羞得摇摇头。

    “尽量放松点，”轩子憋着不笑出声来，“我们是去追求爱情，又不是去偷鸡摸狗，有什么好顾虑的，不必这样……”

    话还没说完，轩子倏地为自己轻薄的言行感到脸红：事不关己，说话自然就轻松随意，真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

    “不过，要是我——突然跟一个男生告白，想必我也会羞得无地自容。”

    轩子撒起谎来，从来稳若泰山，不漏一丝痕迹。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握紧天佳同学两只手，“既然我们已经在路上，那还妄想走回路的，男人就是孬种，女人就是下贱，必须咬紧牙关勇往向前冲，这才是硬汉和烈女。任何退却，打退堂鼓，连妓女也不如，我们村里那些外省来的，四五十岁的卖淫妇都比这些孬种男人和下贱女人强多了。”

    “嗯，”郭天佳惊讶中带着笑意，赶忙说，“我们走吧！”

    走了一半，轩子忽然问天佳同学说：“死耗子，我是说那只死耗子，之前有交过女朋友吗？”

    “没有，怎么了？”

    “没有？”这回轮到轩子难以置信，“你确定没有？”

    “没有，我确定没有，怎么了？”

    “那你一定要抓紧机会，勇往向前！”轩子说着抡起了握紧的拳头。

    “勇往向前！”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姐妹俩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欢乐的气息飘然而至。

    橘黄色灯光下的两个倩影，显得那么多姿多情，似乎是黑暗中两颗耀眼的明珠，给死气沉沉的校园增添了不少光彩。

    “我们是去追求爱情的”——

    带着如此坚定的信念，郭天佳顿时感到爱情的力量是那么的强大而不可阻挡，她正朝着目标越来越近。

    轩子在快活的表面下，悄悄拉了下脸，甚至满目阴翳：

    郭天佳一定会失败的，假如吴雨轩真是那只死耗子的初恋情人。

    郭同学必败无疑，轩子坚信自己的眼光和决心——

    但她不忘提醒自己，哪怕牺牲吴雨轩的爱情，她也要衷心祝愿天佳能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一世，对自己而言，爱情似乎还很遥远，而友情和亲情近在咫尺。她别无所求，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幸福美满，再者就是她的亲朋好友也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眼前，她最需要的是柴米油盐，和柴米油盐散发出来的铜臭味。

    恋爱这样东西，轩子已经失败过两次。后来，她才明白过来爱情只能成为她人生中最后最后的追求——甚至，她可能连追求爱情的权利都没有。

    她曾经悲观地以为，直至闭目那一天，她的爱情大概率还没有到达终点，而仅存的单薄的亲情早已支离破碎，为此她不得不一个人在田野里或防洪堤上发呆，偷偷流下数不尽的泪水。

    失去挚爱，对至善至美不再抱有幻想，那只能一飞冲天，任凭原始的欲望和汹涌的激流像脱缰的野马，驰骋天地之间——

    问题是，轩子又不敢妄动，真印证那句老话：有贼心没贼胆。

    所以当炎炎夏日给予人以激情和野心时，她只能在夏季的天空下，在溶江边的芦苇丛中一览无余地端视自己，才如释重负，把一切不合情理的欲求卸下，这样大自然的万物生机似乎又给了她勇气和期待。

    所始料未及的是在那一天，在防洪堤下，有个叫做吴昊熙的男生跟她一样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信心满满，就像即将开始比赛的运动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轩子对这只死耗子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就算他出现在眼前，爱爱欲求跪着，多情有种，她也要把他一脚踢开，不留情面。

    如轩子所料，这只死耗子早早就来到了灯光球场。

    顶不住心情澎湃，吴昊熙沿着球场跑了好几圈，搞得汗流浃背，酸味熏天，脱缰的野马都比不上他的疯狂。他有太多话要跟郭天佳细说，急切盼望她快点到来。

    他想，当看到天佳的背影时难免会生起气来，不过他识趣地压制住激动的心情——自己有求于人，必须心平气和，好好说话。

    时光一刻刻在溜走，悄然无声，晚夏的夜风突如其来，一丝丝安逸的倦意，飘荡在清凉的夏日香气里。

    当脚步声步步进逼时，吴昊熙那颗激动澎湃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他杵在一盏街灯下，动弹不得，无法言语——

    他远远便瞥见吴雨轩的身影！

    无奈之下，他只能半低下头，借助球场暗淡的灯光掩饰自己真实的内心。

    郭天佳从远处一看到他低头看地，紧张得无颜以对。当她们俩来到吴昊熙跟前时，他面对轩子时那种难以言表的神情和不同寻常的举止，傻乎乎的郭天佳一点也没有觉察出来。

    吴雨轩呢，先是愣了一下——

    装什么装，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一个大男生还害羞呢？

    往日挑战领导的威风都到哪里去了？

    轩子挤出大大的一片桃花似的笑容，柔声柔气的，打招呼说：“你是吴昊熙？”

    “噢……是，是的……我就是，就是吴昊熙！”

    吴昊熙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抬起头，终究勇气提不上来，还是猛猛低下头去，轩子好想笑，哈哈大笑那种，最后实在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我，”她说，“我是吴雨轩，天佳的好姐妹，很高兴认识你。”

    吴昊熙愣愣想，是否回应一句“nicetomeetyou”，不觉微微一笑，不经意抬起头，跟轩子两眼对视时，心里一紧，吓得又把脖子缩回去。

    这时他猛地想起天佳，昂起头，结结巴巴的：“我也……很高兴，很高兴，能见到——认识你！”

    郭天佳一直低头瞅着地面，挽着同伴的手腕，心里美滋滋的，幸福感难舍难分。她得感谢她的好姐妹，把勇气和决心传递给她。

    “我的好姐妹郭天佳，她——”

    轩子原本准备开门见山跟这只死耗子摊牌：我的好姐妹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的那种，但须臾间她觉得如此直截了当似乎太看扁天佳同学了。

    “天佳有非常重要的话要跟你说！”吴雨轩不觉中，带着一点点怒气，用命令的口吻跟他说道，“你要好好听，不准欺负她！”

    “是！好……”吴昊熙异常兴奋，雨轩同学第一次如此正式跟他说话。

    轩子捧起天佳双手，满脸微笑：“好天佳，加油！”

    吴雨轩每一个动作都能在吴昊熙内心撩起阵阵波澜，在暗淡光线下她那双明眸依旧深邃闪亮，跟那日在芦苇丛中所感受到的一样柔和、温馨，又夹带着坚毅、勇气和极具魔力的桀骜不驯。

    当吴雨轩走开时，他跟着转身久久凝视着她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淡淡的灯光底下，他已然心满意足，死而无憾，大有春宵一刻的回味……

    而郭天佳依旧低着头，一如既往地沉淀在幸福的美梦中不能自拔。吴昊熙定下神来后，转过身，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方从幻境中惊醒过来。

    不一会，两人笑着互相看着对方。

    “我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不约而同说道，紧接着又不约而同笑起来。

    “你先说！”郭天佳激动不已。

    “你先说，”吴昊熙顿了顿，“你先说吧，雨轩刚刚说，你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

    “我——”

    “雨轩”两个字从天而降，郭天佳难免感觉怪怪的，特别是耗子说出这两个字时的那种腔调和神态，犹如晴天霹雳，防不胜防。

    她奋然抬起头，冷冷说，“还是你先说，我想听听你要说什么。”

    “嗯，雨……”

    吴昊熙咬紧舌头，心想这么单刀直入可以吗？天佳不会被吓到吧？

    “我……我喜欢……”

    “喜欢什么？”郭天佳像是被注射了一针麻醉剂，两腿开始发软。

    吴昊熙吸了一口气，决心敞开心扉：“这么说吧，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没有你，我一事无成，不可能成功！”

    “是……帮你什么？”

    “我喜欢吴雨轩，你们既然是好姐妹你一定能帮我追到她！”

    吴昊熙的语速很快，快得惊人，希冀的眼神中糅杂着幼稚和令人恼火的私欲。他的一字一句，郭天佳听得明明白白，记得一清二楚：

    喜欢，雨轩，帮我追到她——

    这些字眼历历可数，黑暗中闪着红光，滴滴心血往下淌，恍惚中又化作一把把冰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吴昊熙不解风情，又说道：“你一定要帮我，一定！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我——”

    “啪”的一声响彻夜空。

    郭天佳感觉到手掌隐隐发痛，眼角边的泪水即将一泻而下。

    毫无疑问，她既恼又羞，对自己愤怒到了极点，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居然有足够的毅力让泪珠儿在眼角处徘徊，以致慢慢干涸了，或者重新倒流回去。

    “你有病啊——”

    不不，我完全没有资格骂人，冲动真是魔鬼——

    吴昊熙赶紧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天佳，我是一时冲动。你要相信我，我对雨轩是真心的，她就是美人鱼。懂吗，美人鱼，芦苇丛里的美人鱼……”

    吴昊熙还在滔滔不绝，郭天佳满脑却是电闪雷鸣。

    真心？郭天佳真想哈哈大笑一声。

    “真心”像一把机关枪对准她的胸膛疯狂扫射，她千疮百孔，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转身向前方黑黝黝的拐角处跑去，瞬间连人带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吴昊熙站在灯光底下，盯着黑暗的前方发呆。

    简直莫名其妙，大家为什么那么不相信他？自己难不成是洪水野兽？他相信每个人不曾带着恶意来揣测他的为人，问题根源还是在于自身。

    他对自己说，不能责怪天佳和阿哲。

    死耗子在他们面前向来就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浪荡模样，现在突然跟他们说他真心喜欢一个女生，他们一定以为“只是玩玩而已”，而雨轩又是他们的好姐妹和好朋友。

    他们不骂我才怪呢！

    事实是，他完全误解了天佳的心思……

    此时的郭天佳正强忍着泪水，一路漫无目地狂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能跑去哪里。东县一中就这么大，四四方方，除了厕所丝毫没有任何隐蔽的空间。她想掩盖自身的窘态，沿着黑色的碎石跑道尽情奔跑，直到累瘫了倒躺在球场的沙石上。

    吴雨轩一直在她脑海里奔跑，耗子紧追着心爱的女人不放，一路狂奔，横冲直撞。整幅场景杂乱无章，千头万绪，脑袋阵阵发痛，临末她对着空荡荡的苍穹高喊：“吴昊熙，坏家伙！”

    这时，吴雨轩干坐在宿舍的床沿上苦苦追寻过往的时光里，是否曾经有过吴昊熙这个人的存在。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个人连钉子哥的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更别提跟阿哲哥的半根寒毛比斤重

    虽然他反抗过领导，给学生争取过权益，这点没得说，轩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可谓空前绝后，时势英雄也，但感情上这类人大概率都是处处留情的，对傻乎乎的天佳而言，是陷阱还是无底深渊？

    很快，理智跳出来打消了轩子的顾虑：今晚，天佳同学大概率铩羽而归。

    她走出宿舍，靠在走廊的围栏边，望着楼下幽深的小径，喃喃重复着几个字：“天佳，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