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娇小可爱的少女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唐逍遥时，眼珠已经完全翻了过去，露出眼球从不示人的另外一半，苍白得好像夜晚的圆月。这个翻眼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似乎牵扯到了什么血管，从她的眼眶中，便往外渗出血来。

    血越渗越多，在她漂亮的脸上留下眼泪一样的血痕。他看见秦瑶的脸如同碎裂开的瓷娃娃一般，布满细密的蛛网样裂隙。脸部裂开的碎块错动，露出游走如细线的漆黑缝隙，从那些缝隙之中，黑红色的血争先恐后地汩汩而出。

    她的尖叫声还在不断提高，逐渐超出了人类声带能够制造的声音。她的人类之躯已然无法承受这个声音，于是在某一瞬间尖叫声被撕裂，开叉，变成了极端嘶哑的低吼，犹如困兽的悲鸣。她两条胳膊僵硬地抬起来，攥住自己的喉咙，手上青筋直冒，似乎力道之大，能将她自己的脖子生生捏断。

    那从口中发出的声音也变了音调，只听一连串“咯咯咯咯”的声音，像是将死之人在争抢最后一口气，她的肺组织将要从气管里挤出来。

    “过——来——”

    她原本跌坐在地上，现在正一点一点爬起来。不知为何，她整个人显得极端不协调，好像是一堆烂木头拼拼凑凑做出来的木偶重新装上提线，手脚依旧极其不灵活。

    她的姿势同手同脚。

    她踉踉跄跄，走几步就跌倒，但她依旧倔强地用四肢撑起来自己。颈椎似乎已经断了，少女垂着头，却还想要拼命看见唐逍遥似的，头就转成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弧度，眼睛紧紧盯着他，朝着唐逍遥爬了过去。

    “过——来——呀——”

    女孩口中发出桀桀怪笑，嘴角猛地裂开撑到耳根，从里面露出一幅完整而尖锐的牙齿和它附着的肌肉，似乎要咬他一口。

    她逼近了，而唐逍遥的脚似乎被焊死在地上。他感到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将他定在原地。他猛地扭头，便看见李桂梅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脸色发青地朝他微笑着：“别走呀，瑶瑶叫你呢。”

    唐逍遥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是梦。

    唐逍遥坐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跳激烈如同擂鼓。他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衣服贴在背上，风一吹就冷嗖嗖的。唐逍遥顺手拿过枕头边上的空调遥控器，把房间的温度往上调了两度。

    他并不是胆子很小的那类人，小时候晚上一个人在家里无聊看电影，他爸给他留的碟子里混了不少恐怖片。他上中学时期就特别乐意和同学一起去鬼屋和密室逃脱，享受周围人都吓得嗷嗷叫自己却很从容的那种高贵的优越感。

    只是他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在梦里被那个东西给抓到，就会被毫无悬念地杀死——他甚至在潜意识中认为，只要梦中的自己死去，那么现实的自己就无法醒来了。

    在死亡的直接威胁下，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的。

    一旦醒过来意识到刚才只是个梦，唐逍遥就很快冷静了下来。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这个点躺下去睡觉最舒服，但他有点睡不着：要是一闭上眼睛，梦里的那个秦瑶就爬到自己面前了怎么办？

    他就打开手机，给林夕月发了条消息：“我做噩梦了，梦和今天的事有关。”

    这个点林夕月恐怕还在睡，他没指望对方能够秒回。唐逍遥就扒拉着手机屏幕，看了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

    他在白天的时候就给林夕月把这件事情说了一遍，重点说明了一些其中的蹊跷之处。

    秦瑶当时的反应完全没有唐逍遥梦里那么恐怖。她只是蹲在地上拼命颤抖，大声哭叫，然后就因为呼吸性碱中毒失去意识送进医院。唐逍遥原本想帮忙，但当他一走过去秦瑶就开始在地上无意识抽搐，把李桂梅担心个半死，不让他靠近自己的宝贝女儿。

    他目送救护车呼啸而去的时候，一面担心秦瑶的情况，一面想起李桂梅帮他付了单程车费以外没有给他支付任何费用。他也许只能走路回去。

    他看到自己给林夕月说：“那个女孩好像不愿意我碰她。”

    林夕月如此回复：“你个大男人碰人家小姑娘干嘛！”

    唐逍遥的视线停留在“碰”字上。手指在那个聊天框上停住了。

    对，秦瑶见到他直接说的是“别碰我！”而不是他梦里的“别过来！”。这是非常不符合逻辑的一件事，因为他当时并没有要再靠近一点的意思，更不可能碰她。如果秦瑶没有经历过什么校园霸凌，唐逍遥又恰好和霸凌者长得很像的话，第一反应是“别碰我”实际上说不通。

    也就是说，秦瑶在那时与其说是抗拒唐逍遥的靠近，应该更为准确地说是抗拒唐逍遥的“触碰”。

    “触碰”了……会怎么样？唐逍遥看着自己没有拿手机的那只手，微微眯起眼睛。

    至于秦瑶是不是在学校里有不愉快的经历，问她妈妈就好了。

    唐逍遥注意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李桂梅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好友申请是下午发的，他在李桂梅留下的那堆资料里面发现了她的名片，但通过得是凌晨的时候，看来秦瑶的情况不是很好，但至少现在转危为安——李桂梅有空看一眼手机了。

    他给李桂梅发了条消息；“阿姨好，请问下妹妹的情况好些了没？”

    他其实想对秦瑶直呼其名会比较有分寸，但他只知道李桂梅叫她瑶瑶，并不知道她的大名。他跟着叫“瑶瑶”就太奇怪了，简直要把“别碰我”三个字坐实。

    李桂梅不知道是没睡还是已经醒了，竟然立刻回了他：“好些了。只是呼吸性碱中毒。”

    她好像思考了一会，屏幕上方显示的是“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又消失，然后又显示，这样断断续续了一会，唐逍遥才收到新信息：“但是查血的时候发现她血里有菌，说是菌血症。很有可能是之前感冒了没有完全好，然后菌类不知道怎么通过了血脑屏障入侵大脑，那个时候正好发作。你别担心，不是你的问题。谢谢你关心我家瑶瑶。”

    李桂梅是那种不肯露怯的人，刚才输入断断续续，应该是在确认这段话里面的一些专业术语。

    “那是不是很严重啊？”

    “嗯，有点。”李桂梅回，“在住院。调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唐逍遥皱了下眉，心想我在这打工其实也挺名不正言不顺的，调查是调查，但你不也还没——

    然后就看到手机上一个很漂亮的橙色框，里面框着一个数字。紧跟着一句话：“你也辛苦了，这点钱先收着，能查出什么再联系吧。”

    好吧。唐逍遥想，三千有三千的办法，五千有五千的办法。于是他从善如流地点了接收，极速回了个：“没事没事，应该的。”

    3000呢，林夕月忽悠他到特事办打工的时候，开的工资也是一个月3000。

    好像是除了吃住啥也没包，因为她就提了吃住。

    唐逍遥想起来找李桂梅的正事，就问：“对了，妹妹在学校还好吗？就是有没有和谁闹矛盾之类的？”

    李桂梅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这句话的背后所指。她这次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而是沉默了很久，才回了一个：“应该没有。”

    唐逍遥摇了摇头，心里清楚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想来这种事业型女强人，忽视女儿的成长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也知道，李桂梅是非常聪明的类型，此时此刻应该意识到某些地方可能存在一些问题，顺藤摸瓜调查过去的事她自己自然会去办，不用他想办法。他只需要处理自己这方面的事情就好了——也就是她母亲的失踪案。

    李桂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了。你先把那边的事情办完。”然后她就没再发来消息。

    唐逍遥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睡眼下是没法睡了，他准备现在就起床工作。

    拿了钱当然得办事，虽然唐逍遥也不知道能办到什么程度。他下午联系林夕月的时候给林夕月打了个电话，她听了几句就让他给她发文字消息，说这样有助于他整理线索。唐逍遥没想到她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见怪不怪，就好像听到他说“有个老太太委托帮忙到树上把猫抱下来”。

    唐逍遥就忍不住问：“你觉得那个婆婆真的消失了吗？”

    林夕月回：“当然。她本人肯定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然你怎么会看不到？”

    “这种情况真的会存在？听上去很不科学。”

    林夕月在电话那头笑了。她说：“只是你解不开的题目，当然不能叫‘无解’。”

    她好像完全不认为这是一件很大的事，甚至不打算提供任何多余的帮助，只是又给他发了一个链接：“这是特事办档案处的数据库，你可以看一下相关类型的事件。”

    唐逍遥昨天下午就翻过数据库里的内容了，但收获不大。与其说是档案，倒不如说是民间奇闻异事合集。上传的数据好在事无巨细，坏在事无巨细，加之上传者常常用括号添一些自己的感想在里面，他读起来就像妙趣横生的小说——但没有任何帮助。

    所谓“相关类型的事件”也大多只有过程没有结果，记录者显然没有给出解决方案。

    他当然不指望这个东西，以资料的有用程度来说，李桂梅提供的更有帮助。他从床上翻下来，揉了揉头发就走到书桌旁边坐下，打开台灯，看桌上那些他下午花了一些时间整理出来的资料。

    几乎都是李桂梅搜集的、从网上查来的有关天宝山的资料，甚至还有一些发表在小报上的乱七八糟的论文，比如《天宝菇营养成分的分析》之类的东西。天宝菇作为食用菌来说是太小众的蘑菇了，虽然吃过的人把它吹得天上有人间无，但其中注水成分多少很难说。这些内容他也能找到，因此都放在了一边。他最感兴趣的，是一个黑色硬壳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