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声音还是语气，都和之前死在他面前的那个“导游”一模一样。

    唐逍遥怔了一下，往回退了几步，一猫腰钻进了那堆雕像之中。这个仓库里的雕像并不如大殿上陈列得那么整齐，因此缝隙相对要宽敞得多，有能容纳一个人藏身的地方。他钻进雕像的瞬间就将手电拧上了，周遭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尽可能往黑暗深处藏得更深一些。

    “嗒、嗒、嗒”

    那个人从喇叭口之外的地方走进了这里，似乎有些茫然，停在仓库中央自言自语：“奇怪，明明刚刚还看到这里有人？”

    唐逍遥大气也不敢出，只得趴在底下往外面看。他很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去适应光线，但这里的黑暗似乎是绝对的，没有一丝光芒从任何地方漏出来，不管他是睁眼还是闭眼，眼前的黑暗都朝着无边处蔓延开。

    于是他只好屏气凝神，去听对方的位置。

    他侧耳倾听了须臾，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地方，有呼吸的只有他一个。

    那站在外面的那个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唐逍遥想，应该都不是“活着的”东西。

    对方等待了片刻没有得到回应，又一次开口试探着问：“二弟？是你吗？”

    唐逍遥屏息凝神，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但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落针可闻，他的心跳声在自己的耳边不断地放大，让他感觉有一些恐慌：对方真的听不见吗？

    还是说，对方在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他不愿意去想后面的这种可能，于是只好安静地缩在雕塑堆里面，假装自己是一个塑像。在这种绝对安静、且无法判断对面是什么情况的环境里，人是很容易胡思乱想乃至走神的。于是他想如果之前没有挣扎出来，很有可能不久之后就会成为这里面的一员，这也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这回体验过了，下次就不要体验了。

    “奇怪。”对方咕哝了一句，“但明明就……”

    对方说完这句话，似乎放弃了在这片黑暗中找到什么人。唐逍遥听到对方走远的声音。这个仓库内部是干燥的，但是喇叭口之外的浓雾里似乎底下有一层水，那个人走进来的时候唐逍遥就听到嗒嗒的踩水声，此时又再次听到了。他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远，

    但他依旧没敢立刻打开手电钻出去。就唐逍遥的经验来说，一般这时候松一口气，一抬头绝对会被什么东西贴脸。比如某个似人非人的东西低头看着他，然后问“你怎么藏在这里？”或者阴恻恻地笑着说“找到了”。

    他又等了一会。那脚步声已经彻底走远消失了，他才稍微松一口气，想钻出去再打开手电，就听到身边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二弟？”

    唐逍遥登时感觉整个头皮都炸了，脱口而出：“我靠！”

    他还没动静呢！

    他往前一扑，顾不上周围全都是塑像，登时乒乒乓乓碰倒了好几个。它们应该是碎了，里面的东西漏出来，空气中立刻弥散开一股极端湿冷的气味，像是某些兀自生长了很多年的霉菌终于得到了解放。他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一手用袖子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拧开了手电，朝着那边猛然照了过去。

    但那里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地上只有被他匆忙打碎的几个塑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很多原本就有裂痕的地方彻底碎成了一块一块，露出了里面如同干掉了的污泥一般成团结块的黑色物质。有的似乎还比较新鲜，里面的东西混合着一些白色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但也只能做到微微蠕动几下，好像已经硬化的橡皮泥。

    那些白色的东西在黑暗中发着微弱的光。

    唐逍遥照了一圈，没再看到刚才的那个人影。

    但那个声音却很固执地再另外一处响起，依旧离他很近：“你在搞什么？”

    唐逍遥猛一回身，手电筒的光立刻扫了过去。那里同样只有一些无头塑像。他在它们脖子的断口处扫了过去，那些海葵触手一样散落披在它们身上的发丝没有被拨乱。

    那么到底是……

    “你等哈，我马上……”那个声音，是从塑像的腹部发出来的。

    塑像的肚子里只有那些杂乱如同发丝的东西，莫非是那些白色的物质？

    唐逍遥听见“噗”的一声，那个塑像的腹部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小小地炸开了，有一片原本是裂痕的地方自己扩大变成了一个洞。他严阵以待，手腕一翻，一枚美工刀片已经钉进了那个破口。

    这美工刀片是他进入大殿佯装翻包找东西的时候摸出来的，他当时藏了几片在袖子里，剩下的都装进了口袋。唐逍遥的手指非常灵活，主要是之前玩牌变魔术、出老千的时候练出来的技巧，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只听“噗嗤”一声，唐逍遥确定消失在洞口的美工刀的确命中了那个里面的什么东西。周遭安静下来，只留他和一群无头的塑像在这寂静中互相对望——如果塑像有眼睛的话。

    但事情并未如此简单结束。

    只听某种微小的“咕噜咕噜”、如同血肉蠕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唐逍遥循声望去，发现异变从塑像转移到了那个刚才被他拖到墙边整理了遗容遗表的老守庙人身上。他皮下的所有组织原本都已经完全离断了，此时却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往里边填充了一样，整具身体逐渐鼓了起来。

    胸口、腹部、四肢、颈部……逐渐到头部。

    他原先是完全无力地靠在墙上的，现在却如同自己坐在那里一般。他的头抖动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了。

    “你不是我二弟？”那具尸体慢慢地将头扬起来，目光落到唐逍遥的身上，他说话，“你身上为什么有他的气？”

    他虽然在说话，但嘴唇却并没有动，声音从腹部传出来。

    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腹语”的秘技，会腹语的人可以用通过控制腹部肌肉发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眼下的情况就有些相似。

    “你到底是……”如果对方能够更加精确地操控自己的面部肌肉的话，现在应该露出一个混合着惊讶愤怒与仇视的、相当复杂的神色。但他的脸只是显得很狰狞。

    唐逍遥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抬手，“噔噔”两声，两枚美工刀片就打进那具尸体的眼眶。那里立刻变成了两个黑洞。

    对方哀嚎了一声，极其不熟练地用手去捂自己的脸，好像一个四肢都被操控着的提线木偶。

    会感觉到疼痛吗？

    对方惨叫着后退了一两步，重新跌坐回地上，高一声低一声地哀嚎着。

    有这么……唐逍遥定睛一看，立即发现从它的指缝中漏出了白色的碎屑。它眼睛的黑洞里钻出来了许多白色的絮状物质，和当时猴变的导游一模一样！

    唐逍遥一弯腰，抄起身边一块塑像的碎块拿在手上，一把将它扣在了对方的头上。但那白色絮状物还是索索落落地抖了出来，飘散开来。

    是信号。

    它的嚎叫可能是在……传递信息。

    唐逍遥忽然想到黎明之前对那个导游说的话，顿感不妙，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用手电照向喇叭口处。他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手电光照过去，已然有好几个人形的东西出现在了浓雾之中，被他一照露出类似人的身影。

    它们正朝着边高速移动着。

    它们可以通过塑像里的东西判断唐逍遥的方位，而他刚才自卫的动作显然伤害了对方的感情。唐逍遥四处张望，试图立刻找到一扇暗门，或者别的可以容身的地方，就看到那些人影已经穿过薄雾，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最前面的那个显然是之前尚未走远的那个，脚步声听上去一模一样。它朝前伸着枯瘦蜡黄的手，一摇一摆地、笨拙地出现在唐逍遥的面前。

    但那张脸却并不是那个导游的。

    而是……

    “黄……黄兰芳阿姨？”

    唐逍遥难以置信地、试探着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