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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摊牌

    连着两天,宋忆楠没有任何消息,黎昕如坐针毡。没有他的通知,不敢贸然登门,怕惹他妈妈不高兴,更不想在宋家遇到钟晓悦,让自己难堪。

    黎昕只好去了陈爷爷家继续修书。

    唯有修书时她可以让自己头脑放空,一心一意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书上。

    “这几天怎么没来了?”陈爷爷关切的问。

    “忆楠妈妈摔伤住院了。”

    “那你们可要照顾好她,她也是个苦命人,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读了大学。幸好你们回来了,她也算苦尽甘来。”

    “钟晓悦的妈妈帮她请了保姆,不需要我们照顾。”

    “真是好人呢,小楠子的父亲意外身故之后,这么多年都是是他们家在帮衬着。晓悦的爸爸妈妈对小楠子好的像亲儿子一样,我们街坊邻居都知道。”爷爷说。

    看来他们两家的关系在街坊邻居中是人尽皆知,黎昕幽幽叹口气。

    “不用担心,保姆肯定比你们小年轻照顾的好,很快康复的。”爷爷以为她担心的是宋妈妈。

    “嗯,忆楠也这么说。”

    陈爷爷说着话,拿过来一本书,交给黎昕:“这是一本待修的书,你还是按照流程来,我们修复的每一部书,都需要按照这个流程去做。”

    黎昕首先拍照留档登记再拆开。

    这是小开本的古代小说。拆开后发现书况比上次的更为破旧,书的四角已经磨圆卷起,开头几页粘黏在一起,黎昕小心翼翼的翻了一下,没能掀开。

    中间可以打开的部分有些书页已经风化焦脆了,发酵霉变,薄到透明,只剩下一些纤维互相拉扯着才没掉下来,环龙页的折叠处也大多数已经磨破断开。

    “爷爷这里面的纸张又薄又透,一旦喷了水怕就要烂了。还能补吗?”

    陈爷爷:“像这样的书简单的补洞法已经不适用,需要用到托裱,今天教你新的技法。”

    待黎昕用铅笔将页码标记好,陈爷爷先用竹起子试图揭开粘黏在一起那几张书页。

    无果后,将那几页书放在一张塑料薄膜的中间,喷透水,再用塑料薄膜盖好,移到旁边:“这几张先捂着,过会再看。”

    然后从书橱里找出合适的托纸,裁成比书页大一些的尺寸。

    “切记,托纸的颜色、纸质、厚薄、必须挑选和书页相近的,还要遵循一个就浅不就深的原则。”陈爷爷嘱咐。

    “嗯,记下了”黎昕点头。

    继续洒水在工作台,将一块比书页稍大的塑料薄膜刷平吸附在工作台上:“这个塑料薄膜的作用是防止腐烂的书页沾上湿浆糊后粘在桌面上提不起,是托裱必备的材料。”陈爷爷解释说。

    从揭开的书页里取出一张,正面朝下平铺在塑料薄膜上,均匀的喷上水,纸质吸水后完全舒展开,再用排刷蘸上调好的稀浆糊轻轻的刷在上面。

    有一块被刷子的毛尖带动错位了,他加大水量喷洒,使其稍稍漂浮于塑料薄膜上,然后用毛笔尖轻推复位。

    上下左右仔细观察确认浆糊已经刷到位后,用镊子将落在中间的一小片纸屑小心夹去。

    取出一张托纸,左手提着托纸的左端,右手先将托纸的右上角附着在塑料薄膜上,再将托纸的右下角对着书页抻直按压粘住。用棕刷将托纸从右向左刷平后。将先前铺在桌面上的塑料薄膜连同书页托纸提起,翻身放在吸水纸上。小心的揭去塑料薄膜,书页完好无损的被裱在托纸上。

    整个过程黎昕看的是心惊胆战,当然她知道以陈爷爷的功力当然是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把它拿去放到贴板上晾着就好。”陈爷爷站起身吩咐黎昕“这个托裱的全程就是这样。”

    “好的,还有刚才那几张在塑料薄膜里捂着的怎么办?”黎昕问

    陈爷爷返回桌边坐下,掀开薄膜察看。

    拿起竹起挑开一个角落:“可以了,你来做。”

    黎昕拿起竹起,在书角处轻轻拨动,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刚才还粘黏得很紧密的书页现在可以轻易的分开了,但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的用竹起子在两页纸之间轻轻划动,慢慢深入,终于将两页纸成功分开。

    她抬头看着陈爷爷,寻求他下一步的指示。

    “老规矩,你先用一些旧报纸或者废纸练练手感,等熟练了才能做书,还是那句话,古籍的安全需要放在第一位。”

    黎昕乖巧的点头,找来旧报纸自行练习。

    学习的过程很快乐,新奇又古老的技艺让她专心到忘我。

    在刷了十数张废报纸之后,她开始尝试正式的托裱。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陈爷爷关切嘱咐:“今天可以下课了,做久了伤眼睛,不急在一时的。”

    告辞出门,黎昕停在路口,往左是去宋忆楠家的路,往右是回去自己的蜗居。

    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拿出手机:“你在家吗。”

    “对不起,这段时间不能陪你了”宋忆楠声音沙哑。

    “我知道,要不要我去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宋忆楠说

    “照顾你妈妈也是我应该做的”

    “真的不用,有保姆煮饭烧菜洗衣服,我自己照顾妈妈就行。”宋忆楠拒绝。

    “钟晓悦这两天是不是经常去陪你妈妈?”黎昕直截了当的问,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

    无声即是答案,黎昕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住所。

    坐在窗前发了很久的呆,才从小冰箱里找出点绿叶菜和一个鸡蛋,煮了碗泡面,草草吃完。

    洗完澡,合衣躺在了沙发上,心情阴郁到极点,却无从发泄。

    在半梦半醒中躺到天明。

    又过了两天,黎昕正在前台忙碌,宋忆楠打来电话:“下了班见个面吧。”

    “好,我去你家。”

    “就在你们那边的街心花园吧”宋忆楠语气怪怪的。

    整个下午,黎昕都魂不守舍,好不容易下了班,匆匆赶过去。

    街心花园里,繁花正艳,大树遮天蔽日,和外面喧嚣的马路仿佛两个世界。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游人,远远就看到宋忆楠坐在花园中的长凳上,看到黎昕过来,站起身。

    “为什么要在这里见面”黎昕走近前狐疑的问。

    宋忆楠低下头,四周安静的令人令人发瘆,即使隔着宽宽的石台也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昕昕,你回去吧”过了好久,宋忆楠忆沙哑着喉咙说。

    “回哪里?”黎昕没明白过来。

    宋忆楠:“回家,回你自己的家......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虽然宋忆楠的声音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但在黎昕的耳中恍如晴天霹雳。

    “为什么?”黎昕呆立半晌,想到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宋忆楠说要和她分手。

    “因为.....我妈要我娶钟晓悦......”宋忆南艰难的说出他最不愿意说的话。

    黎昕沉默良久,冷笑,很好,终于说出口了。

    “是你妈妈的要求?如果我不同意,下次是不是就是你妈亲自来找我了”聪明如她,其实一直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宋忆楠虚弱的说:“我累了。”

    那天出院前,妈妈支开所有人,哀求他:“儿子,你看晓悦把妈照顾的这么好,你要是娶了她,妈还能多活几年,好不好?”

    宋忆楠痛哭。他爱黎昕,她是他的初恋,是他二十几年生命中最亮丽的一道光彩。但是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越喜欢她,妈妈却越是讨厌她。

    “你要不答应,妈就不回去了!”宋妈妈轻轻抚着他的背说,她知道儿子重感情,这样的要求太难为他,不给点压力他不会乖乖就范。

    年轻人的感情,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现在不舍得,等娶了晓悦自然就慢慢淡了,奔个好的前途,才是一生最重要的事。

    见儿子不言不语,宋妈妈沉下脸。她知道优柔寡断的儿子狠不下心,必须她来快刀斩乱麻。

    她躺倒在病床上,用被单蒙住脸:“也不要出院了,直接送我去太平间吧。”

    二选一,只能选老妈!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别无选择

    “如果我还不肯放弃。是不是钟晓悦也会跑过来和我说,给多少钱,才肯离开你!”黎昕悲愤责问。

    “不要这么说,昕昕,你以前说话不是这么刻薄的。”宋忆楠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黎昕。

    “是,我不过是个外乡人,无身份无地位。娶了钟晓悦,你从此可以平步青云,少奋斗很多年。你......你......”终于说不下去。怒他的不争,哀自己的不幸,大颗的眼泪不住滚落下来。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你值得更好的。”宋忆楠声音颤抖,两滴清泪从眼角滑下,在鼻尖处挂了好久,终于抖动着滴下。

    他守着承诺不肯放手,顶着压力,却又无能为力。始终在给她希望,也给了她错觉,让她以为,守得云开终会见月明,阳光总在风雨后。

    爱过即拥有,绝情是长情。既然无缘,就让她认为他是个势利小人也好,至少可以走的不留牵挂。

    电话铃响,宋忆楠看了一眼,阴沉着脸关闭了手机。他站起来,走到黎昕身边。

    “为什么?你还是要娶她?”黎昕哭喊道,爱人要结婚,新娘是别人,她从未想到过,这样的戏码会在她身上上演。

    但是她说不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样洒脱的话,只能用声嘶力竭的痛哭表达心中的委屈伤心和不甘。

    宋忆楠僵立如木头人,黎昕双手揪住他的胸襟,不可置信的仰头望着那张清瘦苍白得近乎失血的俊脸,不相信“分手”这两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下一刻,宋忆楠抬手将她的头按在胸口,黎昕的眼泪鼻涕即刻沾上他上衣外套,胸前濡湿了一大片。感受到温湿的热度,宋忆楠震动了一下,过一会自己也开始抽泣。

    旋即两个人抱头痛哭。

    许久…

    等到激动的情绪渐渐平息,宋忆楠缓缓推开黎昕,决绝的说:“对不起。”

    这次,黎昕清楚的从他眼神里读出“解脱”两个字

    是的,她了解他的性格,没说分手之前,必定也是在心中反复盘旋纠结,一旦下决心做出抉择,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再无更改。

    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再次悲从中来,扑入宋忆楠怀中大哭。

    去它的形象,去它的矜持,去它的风度。只知道今日之后,这肩膀再无机会偎依,再不会搂住她,为她遮风挡雨。

    宋忆楠面上表情麻木,任凭黎昕摇晃捶打哭喊,不再有任何的反应。

    当木已成舟,结局已定。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索性痛痛快快哭一场。哭到虚弱,黎昕颤巍巍站起身,眼睛红肿,长发散乱。

    一低头,摘下宋忆楠送给她的,那曾经着代表爱的项链,放在宋忆楠手心。

    用手背擦去眼泪,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秋冬季节,地面落叶沙沙,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听得见自己的心碎。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去的瞬间,身后那个人也同样是心如刀绞,而不是她以为的如释重负。

    望着黎昕踉跄离去的背影,宋忆楠握紧手中的项链,浑然不知,挂坠的尖角已然刺破掌心,一缕殷红从指缝间蜿蜒而下滴落在尘土之上。

    黎昕步履蹒跚着走回到住所,用尽剩余的力气,打开门,整个人已经瘫软。

    倚在墙角,一抬头看到对面墙上她和钟忆南一起做的壁挂,那是他们对未来新家的规划图。

    眼泪又止不住奔涌而出。直哭到天昏地暗,夜色降临,黑暗中神志渐渐清明。

    回想他们的过往,一夜无眠。

    情敌是他所谓的青梅竹马,是他母亲钦定的未来儿媳,有如此强大的后援,而她只有狂热的爱如烈火,且在强敌的步步进逼之下,毫无章法,节节败退。

    很多时候,情人之间更重要的是坚定的信心和耐心等待。而初出校门,独在异乡,孤立无援的黎昕面对不确定的未来,终日为情所困,患得患失,逐渐成为他一切烦恼的根源,导致原本两个心心相印的情侣渐行渐远。

    最终吓退了曾经发誓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他。

    没有了她,从此后,母慈妻爱,工作顺利,事业有成,步步高升,谁不想要安定富足,幸福美满的生活呢?

    他是个孝顺儿子,强势的母亲教育出来的孩子,要么叛逆要么懦弱,宋忆楠是后一种。于是这场竞争注定了结局。

    她的出现不过是个意外,理所当然,毫无悬念的落败。

    事已至此,纠缠只会让对方残存的内疚变成厌恶。

    想当初义无反顾,追随他来到这座城市。第一眼便满心欢喜,相约从此守一座城,点一盏灯,伴一个人,浪漫一生。

    而如今那耗费了许多心思规划的浪漫蓝图在墙上成为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