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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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伤逝

    一看见他的脸,就会让人感到忧伤。

    一九九六年,周森礼上小学二年级。放学后,语文老师留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

    周森礼回到家,拿着笔坐在写字桌前,好久都写不出一句话。

    从周森礼记事开始,就是妈妈和礼玩,妈妈会带着礼去公园荡一下午秋千,买五颜六色的棒棒糖给礼,帮礼穿好制服,送礼去幼儿园,接礼回家,教礼汉语拼音,讲故事哄礼睡觉……

    一直以来,都是妈妈陪着礼,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有可能见到父亲的身影。在饭桌上,礼总是能听到父亲抱怨“工作”,这个不好,那个不满意。今天找到工作,明天辞职,后天继续找工作,就这样一直重复着。

    家里的收入全部来源于白凌响的稿费,她会在周日坐在写字桌前写小说,礼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妈妈带着礼去找父亲,父亲带着他喝了一种黑色的饮料,他刚喝一口就吐了出来,他从来没喝过那么难喝的东西,他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碰第二次。

    礼放下笔,他决定不写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在楼梯上,礼听见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他从床上翻身下来,门开了,进来的是一脸惊慌的白凌响。

    “跟我走!礼!”

    白凌响拉住礼的手下楼,慌乱中甚至连房门都忘了关。

    下了楼,上了出租车,白凌响告诉礼,他的父亲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别怕!妈妈在呢。”

    白凌响将礼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说道。

    由于学历不高,礼的父亲只能去找那种卖力气的工作,工地、保安、服务员等等。这次的工作是拆掉三楼高的空调外机,他们搭了一个简单的架子,但是搭好之后其余几人都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去,礼的父亲自告奋勇,然后毫不意外地摔了下来,并摔断了腿。

    来到湖区医院,白凌响抓住一个最近的医生问道:“请问一下!刚刚送来急诊的病人在哪!是腿摔断了,名字是……”

    医生指了指走廊的尽头,告诉她刚推进去。

    白凌响和礼赶忙过去,急诊的门紧闭着,看不到里面,只有一盏血红的灯一直亮着。

    不一会,一个医生从急诊的门出来,他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叫来一个护士,对着护士叽哩哇啦的说了一通,然后护士就慌慌张张的跑开了。

    “医生,我老公怎么样了?”白凌响拦下医生问道。

    “你是病人家属?”医生看了一眼白凌响,然后说道:“病人现在大出血,但是血库里面没有他的血型了。”

    “怎么会……”

    “需要什么血型?我是AB型血,我可以献血!”

    白凌响着急地说道,她在生孩子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血型。

    “是RH阴型A型血。”医生摇头说道,“我们已经联系其他医院去找了,请再等一等吧。“

    “怎么会这样……”

    白凌响瘫坐在地上,她的眼神闪转不定,突然,她朝着人群中大喊:

    “请问谁是RH阴型A型血,救救我老公吧!”

    “有没有人来救命啊……”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礼跑过来抱住妈妈的腿大哭,白凌响一边安慰着幼小的周森礼,一边朝着过往的人群呼救,她的声音混合着哭泣听起来是那么凄惨,路过之人看见白凌响那张泪眼婆娑的忧郁面庞,一瞬间,好像天真的塌了下来。

    护士放下伸出的手,放弃了想要阻止的念头。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位戴着银丝眼镜套着西装外套的中年男人,他径直地走向白凌响,伸出手将她扶起来。

    “我是RH阴型A型血,就让我来救你的丈夫吧!”

    多年以后,周森礼再次想起这天发生的事情,他有些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哭呢?那个废物男人,就让他死掉好了。

    清晨的风从遥远的山巅吹来,跨过湖水和高楼,来到周的身旁,麻药劲刚过,周疼得龇牙咧嘴。

    “疼死你算了!”

    “抱歉。”周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着白凌响说道。

    白凌响摇头轻笑。她在想,天下居然有这么幸运的事情,医生说,周的血型一万个人里面可能才出一个,而那一个恰巧就被他们遇到。

    这段时间白凌响留在医院陪周,礼每天自己上下学,他在作业本上这样写道:“我的父亲是个大傻蛋!”

    周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年,出院以后,他和白凌响一起去拜访了那天在医院给他献血的中年男人。

    两人来到环雾城最好的大学:湖浅大学。

    中年男人是湖浅大学教植物学的教授,不得不说,周是今天才知道还有植物学这么一个学科。

    “您好,菊野教授。”

    “你们好。”

    菊野教授将周和白凌响两人领到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十分宽敞,除了桌子椅子沙发这些必备的东西外,最显眼的是四架相隔一段距离的植物展柜,摆放的植物也非标本,而是活生生的植物。

    向阳的窗台摆放着一盆野菊花,是白色瓣的那种,这可能是两人唯一能认出来的植物了。

    周觉得环境有些诡异,但并没有说些什么,他放下拐杖,坐到沙发上,菊野则是在一旁泡茶来招呼他们。

    “嗯?好喝?”

    周拿起杯子尝了小口,然后有些疑惑的赞叹道。

    “植物茶,学生做的,因为确实很好喝,所以毕业成绩我给了他优秀。”

    “哈哈哈,以后让我儿子也报考这个专业。”

    “老婆,你尝尝。”

    白凌响用手肘轻轻怼了怼周,提醒他别忘了来的目的。

    “你看我!”周尴尬的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须,“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才想起来过来感谢您。”

    说着,周从裤子口袋拿出一张刚办的存折,里面有一万块钱的感谢费。

    “这是我和小凌响的一点心意,希望您的能收下,遇见您真是我们这辈子超级幸运的事。”

    周将存折递给菊野教授。

    看着一脸真诚的周,教授放下茶壶,然后坐到桌子上面,光从外面窗子照进来,而教授恰好挡住了两人。

    “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父母丢下我跑了,他们把我丢在一片荒野,要不是刚好有一个学者路过,我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年轻的时候总是在想,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跟着当初救我的学者学习知识,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开始教书,但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我骗学校的经费,以课设的理由让学生去荒野里挖植物给我,用昂贵的进口设备去制作精神药物,甚至,我还会和女学生上床,来满足自己无尽的欲望。”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说这些,将我的秘密告诉你们,是为了能够安心地收下你们的红包。你们明白吗?”

    菊野教授从周手中拿过存折,然后顺手揣到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明白。”周抿着嘴点了点头说道。

    虽然嘴上说着明白,但其实心里已经被这个植物学教授整个震惊住了。

    “我们不会将你的事告诉任何人的。”

    白凌响紧紧抓着周的手说道。

    “嗯,它们会烂在我的肚子里。”周保证。

    白凌响用手狠狠掐了周肚子上的肥肉,周忍痛不解地看向白,白凌响将拐杖塞到他的胳肢窝下,走啦!走啦!

    菊野将两人送到办公室门口,周突然回头道:

    “其实,十二年前报纸上说的那个抢劫书店的变态粉丝就是我!”

    教授睁了睁眼,装出吃惊的样子。

    “那个,他的病还没好,医生说好像伤到脑子了。”

    白凌响赶紧将周拉回来,匆匆离开了。

    过了三天,白凌响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瞒着周,再次找到菊野教授。

    “小凌响,你知道RH阴型A型血在人群中的占比有多低吗?这种血型的传播途径基本上就遗传一种,那天献完血后,我拿了周的血样做了鉴定,果然,他就是我那可恨的爹妈给我生的弟弟。”

    菊野教授的神情有些阴冷,似乎当年父母抛弃他的恨还没有消失。

    白凌响默不作声,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其实他们早就死了,周说的。”

    白凌响开口说道。

    “啊?”教授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正常,“这样啊……”

    似乎想到什么,菊野教授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地对白凌响说道。

    “这些年,我一直能感觉到有一种不好的东西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遇见你们,但这绝不是小说里那些兄弟重逢的狗血剧本。你们,还是离我越远越好……,灾厄要来了,这不是平常人能承受得下来的,尤其是我那个傻子弟弟,你说是吧。”

    这是白凌响最后一次见教授,但是在之后的多个无眠的夜里,她总是能想起教授这番略带惊醒的话,好像是一个在黑暗中凝视着教授的怪物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她一样。

    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半,菊野教授似乎开始为接下来的死亡做准备,他一个人坐在天台上,静静的望着无垠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