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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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伤逝(三)

    越是接近死亡,越是能明白生命的真谛。很多人都是在最后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等回过神来,早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中考结束后的夏季,天气热得十分惊奇,波浪的空气,触碰滚烫的大地,洒水车嗡嗡地开过湖区,街道两边全是朦胧的水汽。

    周森礼脚步沉重地爬着楼梯,突然头一晕,直接翻倒在坚硬的水泥地。

    邻居敲响了周家的门,然后父亲才把周森礼扛回家里。

    父亲将周森礼放在床上,接了杯水给他喂了下去。起初,周森礼的父母都没有太在意,以为就是普通的中暑,这样的天气,稍微不注意,就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自由是什么?人生的意义?几个小时前,周森礼坐在田野里的老树下,阴影遮蔽,鸟儿也全都躲到这里。周森礼在想,以后要做什么?他没有理想,也没有特长,有时候惆怅起来,连活着都觉得无聊至极。或许,父亲就是他的榜样,快五十岁的年纪,还可以心安理得的整日玩乐。不过他讨厌父亲,虽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只要一想到他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悲愤的情绪就莫名的从心底涌出。要是世界上都是他这种人,那世界干脆毁灭得了。

    周森礼的高烧一直发了三天,然后白凌响和周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医院中,白凌响握着周森礼的手,而病床上的周森礼紧双眼紧闭,身体不停地发抖。

    “医生说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

    “什么叫没什么问题,礼在发烧啊!这叫没问题?”白凌响无语。

    “我再去问问医生吧。”周父叹了口气说道。

    “他的情况十分特殊,从检查结果来看,他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又确实表现出‘发烧’的症状,只能去推测,他的身体正在试图用‘高温’帮助他‘抵御’些什么,不过抵御的这个东西并不是现在的医学水平能够检测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周父看着医生一头雾水。

    “这样和你说吧,你看过3D电影没?电影里面的枪战,看的时候,画面里的子弹就好像要击中你了似的,所以你的身体会下意识地躲避。这种躲避的行为并不是在应对真正的危险,而是去应对一种未知情况的判断结果。他的发烧就和你的躲避是一样的,你听明白了吗?”

    “没有。”周父一脸疑惑地摇头。

    “好吧,那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他就好像看见鬼了一样。”

    “哦。”

    周父回到病房。

    “医生说什么?”

    “嗯……,医生说礼见鬼了。”

    “???”

    白凌响深呼吸。

    “你把医生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我听一遍。”

    听了周的复述,白凌响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没有说话。周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打扰她,任何的嘴贱或是安慰都会让她感到不舒服。于是他出去买了些吃的放到桌子上,然后躺在旁边的空床位上,生病是一场持久战,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对病人家属来说。

    “灾厄要来了,这不是平常人能承受得下来的,尤其是我那个傻子弟弟,你说是吧。”

    菊野教授的话重新出现在白凌响的脑海中,她始终不理解,教授话中的灾厄,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来,今天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白凌响刚刚完成了她的小说写作。她从网络上查看了很多篇菊野教授的论文,其中除了植物学,还有一些关于精神世界和性格心理的探索,她从中找到了一丝灵感,并完成了新作。

    谁知道,却出了这样的怪事。

    忽然,她想起一件小事,一瞬间醍醐灌顶,她的内心无比震惊,就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直到一切都平静下来……

    白凌响回过头,丈夫正熟睡在一旁,她俯下身,轻轻印在他的唇上。

    也不知道周感受到了什么,他发出嗯嗯的声音,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白凌响静静的看了丈夫一会,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桃子面包和酸奶,吃了下去。

    吃完东西,白凌响去外面找值班的医生借了把轮椅,回到病房,她抱起礼,轻轻放到轮椅上,然后推着礼,出了医院。

    夏夜炎炎,白凌响推着礼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似乎是在回应着她的忧郁,一阵微风恰时吹过她的鬓发,她来到一个专用的邮箱前,将刚写好的小说原稿装进档案袋放了进去。

    做完这件事后,白凌响改变方向,逆着风,朝公园路的方向走去。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穿行过公园路,温度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因为再往前走一段,就到宿星湖了。

    在宿星湖的天桥上,白凌响蹲下身子,伸出手摇醒礼。

    礼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中他只能看到一线视野,那是一张忧郁女人的脸,女人细长的手摸着他的脸,似乎从没有干过活,感受起来细腻而光滑。

    “礼,人生啊,就是……”

    风吹过,周森礼没有听清楚,只是感觉到摸着他的脸的双手松开了。

    白凌响脱下鞋袜,走到桥栏前,手按住然后撑起身体,最后双脚踏在上面。

    光脚踩在百米高的跨湖天桥上,张着双臂保持平衡,月光迎面照在忧郁的脸上,裙摆迎风飘舞,像是一道流星,白凌响一跃而下。

    ……

    听见噗通一声,周森礼慢慢睁开眼睛,热浪拍打在脸上,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好像刚从树荫下出来,站起身,一轮满月刚好挂在晴朗的夜空中央,向下看去,一圈圈的涟漪荡碎了白玉。

    奇迹发生了。

    周森礼的病好了。

    但他却感觉到,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逝去了。

    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月亮落尽,直到太阳升起……

    病床上,一觉醒来,妻子和儿子都消失了。男人慌慌忙忙地跑出医院,他四处寻找着,终于,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个忧郁的少年,那是他的儿子,周森礼。

    “礼,你妈呢?”

    “死了。”

    “什么!”

    “跳湖自杀了。”

    周森礼伸出手,指着下面的宿星湖说道。

    男人朝着湖面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

    “你放屁!”男人一把抓过周森礼的衣领。

    “你是不是烧疯了?你妈她好好的怎么会自杀!”

    “放开我!”周森礼双手用力地推开男人。

    “都怪你!但凡你要是能赚一点钱回来,她又怎么会自杀?”

    周森礼觉得,是男人太过于无能,才导致了白凌响自杀。

    男人跌坐在地上,他一脸诧异地看着陌生的儿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男人的心里根本不相信白凌响已经死了的事实,这也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自杀?怎么又是自杀?又???

    忽然,他想起来了,他的父母就是自杀的。

    而且,这个病,他也得过。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他只有六岁,他和父母住在白写区的小平房里,只有一间屋子,炕上要睡三个人。他那时候非常淘气,总是惹祸,周围的邻居每个都找过他的父母告状,他的父母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还会做些好吃的给他,他就是在这种溺爱的环境下长大。但是,当那个病来的时候,他父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仿佛是见到了心底深处最恐惧的东西,他们盯着门外,整整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

    最后,在那个无比炎热的夏天,他的父母双双吊死在门前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树上。

    那是一片灰雾,一种不知源头的灾厄。

    他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但他知道,那个夏天,父母用他们的命换了他的命。

    而如今,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白凌响用自己的命换了礼的命。

    男人沉着脸站起身来,他眼神凶狠地看着礼,然后一拳将其打倒在地。

    “小凌响是为了你!你妈她他妈是救了你才死的!”

    男人骑在周森礼的身上举起拳头,但这下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看着周森礼忧郁的脸,简直和白凌响一模一样。

    他松开手,一脸失魂落魄地朝着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