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伤逝(五)
环雾城市湖区第十中学一直保持着双一流大学的录取率记录,因为在高三的第一学期期末,学校会组织一场大考,然后按照这次的考试成绩排名将全体高三学生重新分班。
一到四班为冲刺班,五到八班为普通班。
周森礼被分到十二班,所有人公认的“废物班”。
十二班的学生上课不听课,课间打闹、吃东西,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在这里,翻遍所有人的东西,甚至都找不出一套完整的教科书。
在这里,周森礼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摄影杂志。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宝座,翘着二郎腿,一边欣赏鸟儿飞翔的英姿,一边喝着校门口最新推出的激浪饮料。
几个男生将桌子拼到一块,椅子全部推到后面的墙上,然后在桌子中央的部分拉起一道低网,一座简单的乒乓球台就制作好了。
短短七个月的时间,是独属于废物们最后的狂欢时刻!
“你在看什么呀?”
一团温热的气息扑到周森礼的脸上。
“鸟儿。”
“原来你喜欢这个……”
女孩一眼不眨地盯着周森礼的脸。
低沉的眉梢,狭长之眼,稍长的胡须带着一种独特的荷尔蒙气息,吸引着懵懂年纪的少女。
周森礼的眼神游历在杂志的照片上,女孩的唇悄悄靠近他的脸颊。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吧唧”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齐,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声音贯穿了整个教室。
“周森礼,你给我出来!”
周森礼抬起头,他看到女生,还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周森礼站起来,想知道是谁在叫自己,然后张芙青就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了进来。
周森礼跟着张芙青来到走廊。
“我昨天给你的试卷为什么没做!”
“啊?”
面对张芙青的质问,周森礼一脸疑惑,就他的成绩,做不做试卷有什么区别吗?本以为所有人都放弃了他,结果还剩下一个英语老师在悬崖边紧紧抓着他的手。
“你脸上的是什么?”
张芙青伸出手指,在周森礼的脸颊上抹了一下,她看着红色黏稠,是口红。
“啊!你,你!你!”
张芙青惊讶地一边指着周森礼一边后退。
“搞什么?”
周森礼不理解地看着匆匆离去的张芙青,他再次回到教室,一切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乒,乒,乒,……”
……
湖区的一家咖啡店里,穿着白色背心的男人正在用力摇着把手,这种手摇式咖啡机虽然用起来麻烦,但是制出来的咖啡却十分细腻。
男人的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休息一下。
男人点了点头,用毛巾擦了擦汗,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
“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快到周六了,终于可以喝点酒了。”
“你儿子怎么样了,快高考了吧。”
“快了,马上就长成大人了。”
“他的成绩怎么样?能考上大学吗?”
“能考上就怪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哎,你呀!”
朋友叹了口气,三年来男人没有翘过一天班,这是男人做得最久的一份工作。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大可不必做到如此,朋友太了解这个男人了,没想到,记忆里那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也会有一天变得成熟。
……
周森礼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在夜晚出现,一般是在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的男人张牙舞爪地炫耀,今天进了几个球?打牌赢了多少多少钱……
看着熟悉的楼房,周森礼顺着楼梯一直向上走。
天台上,一个男人一瓶酒,不过今天的桌子上倒是多了几个小菜。
“生活费。”周森礼开口。
“在这。”男人掏出一个信封。
周森礼拿过信封,然后转身就要离开,不过这次,却被男人叫住了。
“喂!”
“干嘛?”
“坐下喝点,你成年了吧。”
周森礼走到桌子旁,拉了一个塑料椅过来,桌上还有一副筷子,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蒜台炒肉、猪肉炖白菜、切好的香肠和一盘花生米。
男人从桌下的箱子里拿出一瓶啤酒起开,然后给周森礼倒上。
“听说你要高考了?”
“嗯。”
周森礼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到嘴里,然后看了一圈,饭呢?
“上了大学,不会喝酒可不行!”
男人举起酒杯,周森礼犹豫了一下,还是和他碰了。
看到周森礼一口把酒干了,男人突然哈哈大笑。
“我忘了,你好像考不上大学,哈哈哈哈……”
周森礼无语,男人整这出好像故意嘲笑他一样,周森礼埋头吃菜,不再搭理男人。
“来点花生米……”
“……”
周森礼吃完了,有点咸,他准备下楼买瓶水喝。
周森礼起身,看了一眼还在喝酒的男人,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喂!要是真考上了,可千万别去湖浅大学的植物学专业啊!”
周森礼回头看向男人,突然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
高考前夕,张芙青找到周森礼,叫他晚上务必来家里一趟,张芙青家。
周森礼走在路上,看到路边有人卖花,他上前买了一朵,准备送给张芙青。说实话,周森礼并不讨厌张芙青,虽然刚开始有一点,但如果没有张芙青愿意搭理他的话,他的生活要比现在无聊百倍。
周森礼轻轻的敲门,前来开门的张芙青看起来有些让他意外,她穿着粉色的吊带裙,没有白衬衫,没有黑西装,平时那个拿着英语书的恶魔去哪了?
“这花是送我的吗?”
“嗯,路边看到的。”
“进来吧。”
周森礼坐在沙发上,这里他来过好几次,月末没钱又饿得不行的时候,他的脚就不由自主的走到这里。
“我看了你的模拟考成绩,按照这个成绩,考一个普通三本都不够。”
“我知道。”
周森礼摊开手,由于张芙青总是有空没空地给他辅导,他的英语成绩是所有学科中最高的,但那也只有寥寥的七十四分,甚至都没及格,别的就更差。
“如果考不上大学,你将来怎么找工作?没有工作你拿什么赚钱养活自己,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看到突然生气的张芙青,周森礼摇了摇头。
“有些鸟儿生下来就是不会飞的,他们只能呆呆地站在大地上,看着别的鸟儿张开翅膀。”
周森礼起身,“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看着周森礼要离开,张芙青突然伸手拦下他。
周森礼回过头,不解地看着这个女人。
张芙青眼神闪烁,抿着嘴唇好像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不定。
“我有一份高考试卷的答案,我可以把它给你,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
张芙青的脸突然红了,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什么。
看着张芙青的神情和穿着,周森礼突然懂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你上床是吗?”
“啊!”
听到周森礼突然说出来,张芙青小心地松开按在周森礼肩膀上的手,一瞬间有些惊慌。
周森礼低下头,他看向自己的双手,他最清楚自己的能力了,就算是把教科书放在旁边,他也不可能考上大学,这是天生的缺憾,遗传自他心底深处恨着的那个废物男人。
一只不会飞的鸟儿,如果巫师对他施下魔法,他会不会接受呢?
“要是你不愿意,那就……”
“可以。”
“啊……”
周森礼抬起头,“我说可以。”
周森礼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轮明月高挂,他看了一眼,然后刷得一声拉上窗帘,他脱下外套,接着解开校服的扣子……
张芙青跑到周森礼身边,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
……
二零零六年,环雾城市湖区第十中学高三第十二班的一位学生在高考中考出了七百分的成绩,这让第十中学的校长开始思考,按照成绩来分班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否是正确的行为。
如果对其投入更高的教育,是否会出现时隔九年的再一位高考状元?
“哼!”
周森礼看了一眼手中的报纸,然后将其团成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湖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得有些晚,不过也刚刚好,周森礼拿着信封坐上公交车,开往郊区的墓地。
今天,是周森礼的母亲白凌响去世三年的忌日。
下了车,周森礼沿着青石路走向一个安静的角落。
忽然,周森礼看到了什么,他跑向白凌响的墓碑。
男人安静地躺在妻子的墓碑旁边,眼睛闭上,永远地睡着了。
周森礼呆呆的站在那里。
或许,早在三年前,男人接受了妻子死亡的时候,灵魂就已经逝去了。
只是为了将他养大,才会坚持这三年。
伤病终究会随着时间逝去,只留下痛苦的回忆埋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