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人都走了，赶紧来参加抽签仪式吧，你小子运气真好，赶上这么个时间点。”一声轻语在李星照耳边响起。

    李星照转过头发现身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这些人毫无例外都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水资源在荧惑星极其宝贵，能用水资源洗澡的人怎么也得是个小康之家了，显然被称之为下水道老鼠的底层人并不具备这样的财力。

    可是现在的李星照哪有资格嫌弃他们，此刻的他远比眼前这群人更加狼狈。

    虽然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抽签仪式，但李星照内心清楚，当被陈渔带入下水道大门口的那一刻，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虽然自己的哥哥也是侍卫军的一员，但李星照内心清楚，他无法为自己做任何事情，甚至由于自己的愚蠢，会连累到他。

    当前自己想要活下去，唯有加入眼前这个群体……

    李星照艰难站起身，一瘸一拐跟着这群人向市场深处走去，他观察了一下这群人，刚刚开口说话的是一个年纪至少有六十五岁的老头子，他头发雪白，身穿墨绿色工服，工服上别着一个徽章，显然他是这里的工头，只是他的皮肤看起来并不健康，毫无血色，仿佛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在苦苦支撑。

    还有几个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在这里的年轻人并不多。

    李星照猜测，这和当初如自己父亲一样者频频被公开处刑流放太空有关，羽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警示后来人不要妄图心存侥幸，看来羽人的目的达到了，这些年的打击卓有成效，和自己年纪相仿者甚至大多数都不知道《薪火》的存在。

    奇怪的是虽然眼前这部分人表明看起来摇摇欲坠，但李星照能感受到他们体内的气息远比自己强烈，尤其是那个别着徽章的老头，如果不用眼睛去看他，仅凭血脉感知甚至会误以为他是一头洪荒猛兽。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星照的打探，老头转过身来一脸笑意地看着他说道：“小伙子，既来之则安之，很快你就会明白这里的一切了。”

    李星照点点头并没有回应，他内心还是忐忑的成分居多，他并不知道眼前这群人会对自己做什么，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切小心为上才最为稳妥。

    很快，李星照被众人带到了市场另一端的大门，穿过另一侧的大门后，眼前的一幕让他惊愕不已，门外居然是第八号人羽共存区之外！

    这是李星照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星空，无数群星横挂天幕，闪耀夺目，他甚至能够用肉眼看见荧惑星的卫星在缓缓转动。

    奇怪的是自己等人并没有身穿防护服，竟然也能在荧惑星的表面生存！

    这让他感到无比惊讶，完全违反了他的认知！

    “人族本身并不适应荧惑星的生存条件，烛照是能够在荧惑星地表不依靠任何科技手段生存的前提。说来奇怪，在不改造环境的情况下，人族甚至不适应蓝色母星的生存条件。小子，你说我们真的属于这片星空吗？”

    由于之前急于找陈渔求婚，李星照并没有好好梳理从《薪火》中获得的浩瀚知识，此刻老工头的话让他的大脑不自觉急速运转起来，此前接收的知识图谱也缓缓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或许，星空深处存在一条条古老的失落之路，蓝色母星，广寒星，荧惑星都只是其中的一站，而我们的祖先在路过时有一部分选择了留下生息繁衍。”李星照望向无垠星河，莫名其妙说出这样一段话，让他自己都颇为震惊，他似乎隐隐感受到在遥远的星空深处，有什么在呼唤着他，这种感觉就好比娘胎里的脐带，将他和星空连接在一起，十分玄妙……

    而周围的老头们听到他说出的这番话无一不感到惊愕，他们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了一番后默契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

    李星照一边将周围人的神情收入眼底，一边暗暗惊讶于《薪火》一书对自己的影响之大，不过既然话已出口那便顺其自然吧，反正自己也都沦为下水道的臭老鼠中的一员了，再不济又能如何呢？

    ……

    跟着众人走进底层人居住的矮房，李星照才彻底感受到世界的参差，底层人和顶层人之间的生活差距远超他此前的认知。

    在荧惑星，羽人是一等公民，享有最优质的生活环境和最高等级的物资配比，他们掌握着军政大权，是荧惑星真正的主宰者。

    其次是人族和羽人通婚后所产生的混血后代，是二等公民，他们依靠上一辈的资源完全不用担心生计，享受着接近一等公民的待遇。

    再往下就是人族中成功烛照的精英群体，例如陈渔，属于三等公民。

    这部分人从事着科研和娱乐工作，他们同样可以做到衣食无忧，但必须要服从羽人的安排，否则来之不易的身份就会被立刻降为四等公民，李星照的父亲就是如此，李星照也因此经历过天堂到地狱的十五年时光，可以说三等公民是羽人族用来掌控新人族的重要一环。

    再往下就是四等公民，也就是普通人族，就如同李星照等人，虽然四等公民之间也分三六九等，但其中的圈层划分并没有如此明显，他们的经济更偏向于市场经济。

    而包括羽人，混血，新人族烛照者在内的上三等人享有计划配给经济。

    至于身为四等公民中最下等的底层人，他们连居住在人羽共存区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以二十人为一个单位，共住一间，共享一个厕所，住在不到两百平方的矮房里，只有工作时间才可以前往一公里外的人羽共存区开启一天的劳碌，而在下班后有半小时可以在下水道市场里逗留，互相交易物资。

    底层人的生活物资十分短缺，喝不起干净的淡水，吃不上新鲜的瓜果蔬菜，他们是过期食品的主要消化者。虽然李星照没见识过一等公民居住的环境和他们享有的一切，但是凭借着哥哥李寒江的资源，一直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尤其是在觅芳阁生活的三年，可谓是见识了何谓极致的奢靡，而显然眼下的一切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割裂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如此。

    强忍着空气中四处弥漫的恶臭，李星照来到了唯一空置的床铺前坐了下来，而其他人都十分有序地用抹布擦拭起了身体，他虽然也想清洁一下浑身的血污，但水桶里浑浊不堪的水和漆黑如墨的抹布让他不禁望而却步。

    “小子，收拾一下自己，要是不小心感染了伤口，我们可没钱给你买药吃。”老工头递过来一块相对干净的抹布和一瓶矿泉水。

    李星照诧异地抬起头，他没有想到条件如此艰苦的他们，竟然还愿意伸出援手，提供给自己平日里他们自己怕是都舍不得用的矿泉水。

    李星照的手里紧紧攥着老头递过来的抹布和矿泉水，此前被陈渔伤透的心不禁被一股暖流包裹住，眼睛微微湿润了起来。

    “不就是个烛照的小女娃子吗？至于吗？”清洁工老头身边一个山羊胡老头大咧咧说道。

    “遥想当年追我韩莫雨的羽人族美少女，足有七八人，我不还是坐怀不乱洁身自好，年轻人要懂得拒绝诱惑。”

    “得了吧，你也就只能在他面前吹吹牛了，你要是那么厉害咋不把羽人族女皇给娶了去。”睡在李星照上铺的一个光头佬嘲笑道。

    “呲呲呲~”刺耳的电流声瞬间响起。

    “哎呦，我错了我错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光头话音刚落，他四肢的金属环上就传来了电流声。

    李星照明白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金属环带有监测功能，被束缚者的一切举动都在被严密的监管之中，看样子自己不得不小心言行了。

    李星照拧开矿泉水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五分之一瓶的水浸润了抹布，而后强忍着痛楚擦拭起身上的伤口。

    不过，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一小时前还在流血的伤口此刻已经结痂了，这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自愈能力，这也是烛照带来的好处吗？

    “咦，小子，你的伤口怎么好得那么快？”山羊胡显然也注意到了李星照的异常，于是十分诧异地问道。

    “这很奇怪吗？你们应该也都烛照了吧。”李星照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打探起了众人的底细，他对这个特殊的群体感到十分的好奇。

    “烛照，只是点燃智慧之火，使人神台清明，念头通达，和旧人族佛教里所说的一朝顿悟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对人之体魄，帮助甚少。”老工头缓缓说道，“点燃生命之火，需要达到长明之境，烛火不灭，气血方能生生不息。”

    “没错，刚入烛照者，初见心花，此花乃是神台虚妄所化，亦是你内心阴暗面的显照，我们称之为显影。唯有烛照达到一定层次后，方能摘去心花，从而不见灯影，古人谓之破妄，也称为忘影。而彻底达到烛照圆满者，谓之无影，既不见心花，亦不见灯影，甚至最后不见燃灯。”

    “既无燃灯，便无有灯灭，那时便达到传说中的长明不灭之境了，至此气血浩瀚如星海，在体内奔腾流转，燃灯不灭，则气血不枯。”

    “我等众人传承薪火，因其内容过于庞大浩瀚，使得神台重如山岳，而自身之火不够旺盛，无力托举，所以每分每秒都在消耗着体内的本初之火。一个人的本初之火是有限的，无法再生。当我等本初之火燃尽之时，便是我等灯灭之日。说起来，我们的肉身远比普通人的更加脆弱。”大胡子补充道。

    李星照听完话有些了然，难怪这些人看起来毫无血色，一副严重透支的样子，看样子传承薪火还是有巨大风险的，用旧人族的话来说，这就是拔苗助长！

    在这一点上羽人没有骗人族，只是夸大其词了一番。

    不按部就班突破，会导致根基不稳，气血供给跟不上大脑超负荷带来的消耗，势必会导致命灯提前熄灭，说得通俗点就是老牛拉大车，轻则劳累过度，重则暴毙而亡。更何况薪火是万吨巨轮，贸贸然置于神台之中，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李星照不禁庆幸起自己的莽撞没有带来严重的后果。

    但奇怪的是自己身上并没有感到这种超负荷的透支感，当初自己传承完薪火后身上出现异象，感觉浑身都在燃烧，甚至眼中直冒火光，难道自己已经接近了长明层次？

    绝不可能，要是这么容易的话眼前这些人又岂会如此，长明不灭远比比烛照更不可得！那也许是因为自己年轻力壮，气血正旺，副作用暂时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李星照一时间搞不清楚原因，但也并不想让其他人继续探究自己的秘密，只好话锋一转岔开话题：“多谢各位前辈关心指点，小子李星照，初来驾到，望诸位多多关照。”

    既然已经被迫加入了这个群体，尽早融入这里才好。。

    见状，众人也没有继续深究，纷纷打起来了招呼。

    “老夫公羊幻。”老工头笑眯眯说道。

    “爷爷韩莫雨，方才与你讲过了。”山羊胡老头边擦拭身体边说道。

    “我乃杨伟是也。”上铺的光头老头也回应道。

    至于其他的几个人也都纷纷报上了姓名和李星照一一点头示意，从现在起，李星照就真正成为这里的一员了……

    就在李星照擦完身体准备躺上床休息时，公羊幻的声音忽然传来，“你们的嘴巴一个比一个臭，熏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今天老夫自掏腰包买了二十个牙刷，都给我过来洗漱完再睡。”

    上铺的杨伟闻言忽然探出头来，对着李星照眨了眨眼睛，而屋内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都起身朝厕所涌去，当李星照来到厕所门口时，拥挤的厕所里早已塞满了人，而超过一半的人都围在门口排着队。

    “这牙刷有好有坏，毕竟都是二手市场买来的，大家也别嫌弃，有得用总比没得用好，洗洗就干净了。”公羊幻一字一句说道，“为了公平，大家就一个一个抽吧，抽到哪个用哪个，别说我这个工头分配不均啊。”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点头附和，表示都认可这个方案，唯有李星照感到一阵恶寒。

    二手牙刷？老家伙们口味可真重啊！

    但毕竟是已经烛照之人，李星照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之前在下水道市场门口公羊幻意味深长地说自己运气好，要自己去参加抽签仪式，应该就是现在正进行着的事情，至于为什么要用抽牙刷来替代，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被监控着，而此事需要隐秘进行。

    很快前面的十九人都抽完了，李星照辈分最小所以排最后一个抽。

    说是抽签，但箱子里只剩一个牙刷了，李星照看也没看直接掏出来放入了口袋里。

    他看了眼厕所内，拥挤的洗手台上挂着两排牙杯，上面分别贴有十九个名字，只有最后一个牙杯是没有名字的，看样子就是留给自己的，而房子里的众人在拿到牙刷后，装模作样地按照牙杯顺序开始了刷牙，每当一个人刷完牙后就会把牙刷插入杯子里。

    随着刷完牙的人逐渐变多，李星照发现他们的牙刷并无区别，全都是黑色，直到第十九人都已经刷完了牙躺回了床上，也都没有出现一个不一样的牙刷，于是李星照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口袋，惊奇地发现自己抽到的牙刷竟然是红色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屋内的其他人，只见他们此刻都已经躺到了床上，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仿佛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难道自己中签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星照不愿意多想，强忍着恶寒，干净利落地刷完牙后，将红色牙刷插到了那个没有名字的牙杯里，躺到床上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