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小声问道：“上神，您这就要走了吗？”

    风少野看着她满是希冀的清澈目光，长叹一声：“是。”

    麋抬头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以手贴额，盈盈拜倒，说道：“上神，我神皇氏天芎寨如今只剩您今日所见这一百多口了，在此荒岛苦等三百多年，只为了迎候上神。老天开了眼，将您送来……您来了，却又走了，往后我们合族上下还能期盼什么呢？”

    风少野听了心里沉甸甸的，这群人真的等了三百多年啊，这是多深的执念？难怪他们见到自己会这么恭敬虔诚，自己明明看起来并不像什么神仙。

    他有些心虚地说：“我与大巫说了，完成任务就会回来……”

    少女却道：“您不会再回来了！连我都看出来了，大巫不可能看不出来。”

    “唉……”你为何要这么聪明？

    风少野没有作答，弯下腰，一手刀劈在她颈上，少女顿时软软地倒在地上。

    将她抱到床上，风少野低低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快步出门，悄悄地出了寨子，朝白天看到的停船位置奔去。

    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他不得已又浪费了一点手电筒的电。

    跑到南岸找到那几条竹船的时候，天边已经有微有晨曦了。

    他挑了一条最小的，费了老大的劲往海边拖。

    竹船终于要入水的时候，寨子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神皇氏天芎寨族人簇拥着大巫出现在沙滩上。

    风少野直起身看着他们。

    天已经蒙蒙亮，清晨的风吹着前面那个老人灰白的须发，让他看起来更老了。

    “上神何故竟不与我等作别！”

    风少野尴尬地挠挠头，笑道：“只是不愿劳师动众罢了。”

    拙笑着摇摇头：“上神错了，我全族上下只会甘之如饴……时间仓促，我们匆匆缝制了两套夏装、两套冬装、两双芒鞋，请上神带着路上好换。”

    他的儿子神皇册将一个兽皮包裹递给风少野。

    原来他们昨晚分派任务忙到深夜，竟是为了给他准备这些！

    这就是古人之风啊！

    风少野接过，刚要深掬一躬，就被拙扶住了。

    只见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的圆玉，塞到风少野手里：“祖传之玉，上神也带着，缺衣少食时，可以拿去换一点救命之物。”

    风少野惭愧道：“大巫如此厚意，少野实在无以为报。”

    拙连忙道：“上神临世便是大德，谈何相报。”又转头对身后诸人说，“离、射、契、追，你四人为上神驾船，从北方上岸，务必送他到震泽之南涉渚氏部落，请涉渚雄大人另派勇士继续护送上神到下一个部落……至于更远的路，就靠天运造化和上神自己啦！”

    四个差不多是部落里最强壮的男人立刻出来站到风少野身边，对拙抚胸顿首道：“是！”

    老头连他的西行之便都安排好了。

    这一刻，风少野心里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

    四个勇士合力将船推入海中，等风少野坐好后便开始缓缓往西北划去。

    走出几十米远，太阳忽地从海平面上跳出，照得整片大海波光鳞鳞。

    神皇拙忽然在岸上大声问道：“上神，您一定会回来吧？！”

    风少野心情激荡，又想起神皇麋的话，“您来了，却又走了，往后我们合族上下还能期盼什么呢？”

    他们寿命很长，可是希望很少。

    他大声应道：“会！”

    下一刻，只见老头露出一丝笑容，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身边诸人赶紧扶住他，纷纷大声哭喊，叫什么的都有：“大巫！阿父！族父……”

    划船的四个勇士也慌了，面面相觑，又看向风少野，面露哀求之意。

    风少野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划回去！”

    船还没到岸，风少野就跳了下去，冲到拙身边，察看了他的面色和脉膊，立刻把他放平，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一边喊道：“人都散开一点，不要围住！”

    持续了半分钟，又给他做人工呼吸。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拙终于发出一声喉音，缓缓醒来。

    边上的族人们转忧为喜，纷纷道：“天哪，不愧是上神，给大巫渡了仙气，让大巫活过来了！”

    风少野哭笑不得，见拙气息仍很虚弱，瞳孔焕散，又喊道：“取我包裹来！”

    然后从中找出速效救心凡，给他喂了一粒。看他气息终于平稳下来，松了一口气。

    他贴到拙耳边小声道：“大巫，我不走了，你也别死！”

    拙睁开眼，紧紧抓住风少野的手，微微点了点头。

    “这下好了，上神给大巫喂了仙丹，他一定能长命千岁了！”

    “仙丹才一千岁吗？我看不止。”

    “对，至少会有五千岁！”

    “……”

    众人把拙背回去后，那四个勇士和麋等人还站在风少野身后，小心地守着他。

    风少野头也不回地道：“都回去吧，把我的背包也带回去，我在这里坐一会。”

    神皇离几人大喜道：“是！”

    只有麋还侍坐在他不远处，看着他在海边坐下，怔怔发呆。

    朝阳照着他的侧脸，给他镀上了一层光辉。

    足足呆坐了大半个时辰，风少野终于平静下来，接受了上古氏族部落的生活。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一转头看见少女，招呼道：“回去吧。”

    “是，上神。”

    “以后叫我少野吧，叫风哥野哥也可以……你多大了？”

    “麋今年六十七。”

    风少野险些把自己绊倒。

    原来是个阿婆姐。

    ……

    神皇拙醒来后，果然没有大碍，屁巅屁巅地跑到风少野面前要大礼跪谢上神渡仙气、赐仙丹的救命之恩，被风少野拦住了，让他以后别再叫上神，把他当晚辈对待就可以。

    拙拍着脑袋道：“对对！以后要叫族长！”

    他喜气洋洋地宣布，三日后就要全族渡海去流波岛上，让五寨族人共同拥戴风少野就任族长。

    并让自己的长子神皇册带几个人先行去流波岛通知其他几寨寨主，做好仪式准备。

    风少野这次没有再推辞——既然决定留下，不当族长，难道打白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