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早上这里将会变成一片血海。”

    雷格今晚睡在了希德的房间，带着伊连，因为伊连现在看到奥利弗就炸毛。

    今天雷格和希德谈完话之后，刚出门指了指对面的卢·安，扭头就看见奥利弗正把伊连摁在城墙边上恐吓，大有要把他头朝下续下去摔死的架势。

    这不就跟当年他在教室里痛打伊万一模一样吗！

    只不过伊万当时不停地嚎叫着要咬人，而伊连一声都不吭，好像被丢下去摔死也无所谓。

    奥利弗纯纯是被间谍给整PTSD了，突然冒出一个博取了红莲信任的陌生人，冲他呲牙咧嘴毫无敬畏之心，奥利弗试图跟他沟通，伊连就死死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奥利弗这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当年在学校里也是见谁打谁的，当场就要教训熊孩子。

    最后误会解开了，原来伊连是个哑巴。

    希德看不透雷格的未来，但是能看透伊连的，十字架项链被点在伊连的额头上，希德看到了漫天横飞的残肢断臂，应该是奥利弗正在使用“才能”，“才能”持有者对于普通人太过于残酷了，国家级的力量和碎尸机器没什么区别。

    伊连穿梭在残肢断臂中，满地寻找着什么，随后眼前一黑，大概率是被人一枪击毙了。

    希德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雷格和伊连，只是说明天会打起来，他能预见到未来，但是无法改变未来，让这两个孩子最后过一个安心的晚上吧。

    伊连睡得并不安心，他嘴里疼得睡不着，半夜不停地翻来覆去，沙发都被他抠出来一个洞，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裹了裹棉衣准备偷偷溜出去。

    雷格当然发现了，明天就要血流成河了，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下谁能睡得好觉，边境就这么几十个士兵，还都是些饿虚了的，到时候冲上去杀人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个国家级。

    杀掉别人是不对的。

    雷格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止不住地浮现出趴在地上的邦德。

    赶路的时候没时间睡觉，现在有了睡觉的时间却又睡不好觉，邦德空洞洞的后脑勺不停闪现，伴随着伊连抠沙发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刚刚被维斯利先生救活的那一天，火焰炙烤着迷雾中劣等人皮肤的声音，滋滋的响声，卷曲的皮肤和组织液脱落的声音。

    半梦半醒之间，瓦埃斯叔叔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伴随着高高举起的柴刀劈碎木头的声音，像扎碎一个鼓胀的气球一样，雷格用手指头戳爆了瓦埃斯的脸。

    菲娅穿着礼服跑下楼梯的背影，年幼的洛伊被家教抱到马上，在小镇的广场上迎接凯旋归来的父亲，属于国家级的臂章闪耀着金色的光辉。

    在鲜花与掌声之中，喷泉撒下的水珠浸到雷格脸上，人群中他捕捉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维斯利先生将他抱起来放在肩上，举到和艾尔杰齐平的高度，父亲搂紧了菲娅和洛伊，迪利亚死死地粘在他身后。

    大家都在，科特拉斯的村民捧着仙女木花环，伊连牵着父母的手，阳光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刺眼，在和艾尔杰平齐的视角，雷格看到了父亲赞许的笑容……

    “很好，雷格。”

    那份小小的窃喜和成就感又回来了，至少他拯救了科特拉斯的村民们，从令人胆寒的“梦魇”手中，至少他救了伊连！

    雷格伸出手，想行一个军礼，不是作为一个孩子迎接久别的父亲，而是作为一名国家级的战士，作为拯救这个国家的英雄，作为科特拉斯的神明，向父亲证明他为人民创造了一个如此完美的世界。

    “叮——”

    抬手之间，一枚金黄色的亮片从袖口滑了出来，人群的欢呼声似乎静止了，那一声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在人群推攘着散开的一小片空地上，那里躺着一枚属于邦德的臂章。

    从雷格的袖口里滑出来的，一个生命消逝的证据。

    对视的一瞬间，人群消失了。

    父亲有多久没有对自己说过很好了？维斯利先生有多久没有对自己说过很好了？

    雷格站在广场上，喷泉变成了篝火，捧着仙女木的村民们还在，地上是邦德的尸体，伊连被父母摁在地上，火钳和刀片捅进他的嘴里，流出的鲜血是火焰的颜色。

    滋滋的炙烤声消失了，雷格睁开了眼睛。

    是伊连停止了抠挠沙发的小动作，雷格用余光看见他拢了拢衣服，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试探性地扭着那扇厚重的铁门。

    刺骨的冷风扑进房间，外面下雪了。

    爬上城墙的伊连终于发现了尾随的雷格，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磕了个响头。

    明亮的火光自掌心跃起，雷格坐在了城墙边，双腿垂下，脚下是茫茫夜色掩盖的冰原。

    白天这里还是一片黄绿色，现在却变成了惨白惨白的一片，如同那天“梦魇”带来的黏灰，一簇一簇的落满了这片大地。

    用手捻过那些雪花，将他们化成冰凉的一小滩水，只有这样才能稍稍驱散内心的恐惧，不知道是血肉横飞的战场更加可怕，还是铺天盖地的黏雾更让人胆寒。

    伊连犹豫了好半天才敢壮着胆子坐到雷格身边，这位神明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一些，小小的火光跃动起来，缓慢升起后呲出一缕缕微小的烟花，像一颗小小的希望的种子，伊连忍不住伸手包裹住了那点火光。

    雷格的畏怯不能表达出来，他只是尽力地温暖着眼前这个属于他的信徒，为伊连开出一朵小小的火花。

    年幼的雷格无法在杀戮和拯救之间平衡，他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做的，但这个即将灭亡的国家已经等不了了，必须不择手段，雷格不知道是谁在催他，也许是父亲曾经的同僚们的一声声艾尔杰，也许是围绕着他欢呼雀跃的信徒们。

    茫茫雪原之下，黑洞洞的北边大地上，那里睡着的是明天将要死在他烈火下的敌人，就这样用最痛苦的方式烤干他们的灵魂，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浮现出那些人惊恐的脸？

    伊连被火光点亮的侧脸告诉他，不会。

    会在梦中浮现的，永远是被拯救的人民们的笑脸，像伊连这样带着崇敬与发自内心的喜悦，只有想象这些，才能拥有杀死敌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