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太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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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良篇 第5章 通灵

    “咔哒”,法医走了,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让火光简单给烟纸嗦了嗦就迫不及待地把它叼进嘴里,丝丝烟雾在帐间翻腾、缠绕,然后不知所踪。他不喜欢抽烟,但香烟能够让他的神经活跃起来,帮助他更快地处理信息。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点出三个点,中间居上左右居下,随后他再用一条弧线将三者连接,左右两点象征的分别是“受害者”与“行凶者”,它们处于平级,是具体存在的事物,被象征“过程”的弧线连接,被其上抽象存在的“目的”统领,安良仔细画出如上的逻辑联系——其上诸多名目肯定不只是一个抽象的名字,但受限于时间和空间的影响,令人无法看清它的真相。

    这就好比是有一个不断重演着事件的舞台,但由于错过了时间,它已经掩上了幕布;又因为错过了空间,所以你只能坐在观众席上而不能绕到幕后。幕布遮挡着真相,但幕后人物的侧影还是不可控地浮现出来,而安良据此画下事件的人物与逻辑。

    凶手为何犯下这样的案件?他犯案循着怎样的动机和规则?如果能搞清楚“目的”,他将在与凶手的博弈中占尽先机,他拿着树枝的手在地上划动,一道笔直的划痕由上而下地贯通“目的”,它将直通答案,可这方面的信息收集得不足,灵感很低,他推导不出些什么。

    那么“过程”呢?如果清晰凶手做案的过程,知晓他的手段、行为,只要抓住那幕布中的任何一角纰漏,抽丝剥茧总能把它拆解了露出真相来,但“过程”的体量太大,不适宜作为第一选择直接切入,他摇摇头没有在弧线上圈点什么。

    如果能从“受害者”这个人物身上获得一些人物关系、经历的补充,那么无疑会是极大的助力,恰好目前关于受害人张岂的信息也是最多的。

    而至于“行凶者”,那本就是有待推导的关键部分,更是线索全无。

    有了决断,安良右手微微发力,树枝拨开黑泥在地上留下一条新的路线,它自“受害者”始,向着“目的”延伸而去,与先前的那道线在弧下相交,构成一个不对称的三角与弧线的图案。

    他的目的是把那幕布掀开,让真相坦露眼前。但目前他还没有那种破开时空直指答案的能力,他现在要做的是,让一些同样居于幕后的其他“存在”为他打灯,映出更多的侧影。

    安良深深呼出一口烟气,将还燃着的烟头狠狠按在泥地上,烟头仿佛接触到什么助燃物一般发出微弱的、“呲呲”的燃烧声,浓烈的白烟冒了出来,贴着地顺着安良划出的坑道漫延。它的漫延是有计划的,先是空气中有极细的丝络生成,随后这丝络再逐渐增粗,与周围新生成的细小丝络纠缠相连,烟气便蜿蜒而过,将丝络扩散到更远处。这一切变幻发生得无限协调完美,不像是死物,反而像是某有意识的存在......丝络纠葛、烟气翻腾,让人无法拒绝的沉迷,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能力,这便是安良的“灯”。

    “滋啦滋啦”电流声突然响了起来,一瞬间清冷的空气包裹住他,他打了个寒战,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坐在车里睡着了。

    “雾气浓重,江海市的雨季总是如此......”车上电台还在放着夜半鬼故事,那是一个叫做《夜犬》的电台节目,专门在午夜讲些古怪的灵异故事,听起来这又是一页新篇。

    他打开雨刮器,看着来回忙碌的刷子发了会呆,真累啊,他抱怨到。

    “车外总是很冷,但司机不得不下车去擦后视镜,他明白总有乘客因为来不及挥手而错过,在这个节奏紧张的季节,他不想少赚任何一分钱......”

    他略带诧异地看了一眼电台,写得还挺明白,确实写出了出租车司机与生存本性的抗争,他不得不在发动车子前去清理后视镜上的雾气。

    一下车他就忍不住跺了跺脚,这天真是冷啊,不是分明要升温了么?不过嗐,年年雨季都这样,尤其是半夜,冷得几乎要结了冰,客人么,也是没有的,所以更要珍惜每一次机会。

    他哈出的热气都凝成了雾在他腿边飘着,这是一条笔直的路,前后延伸进雾里,他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停哪了。

    “他拖着身体在雾气中穿行,躲避着身后追来的怪物......”

    司机疑心地竖起耳朵,他好像隐约听到背后的雾气中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快速奔跑,但仔细听去却又什么也没听到,他回头看看,雾气浓重,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像是海边才会起来的那种雾,带着潮汐似的错觉,好像一分神它就会扑上来把你吞没似的。

    他缩缩脖子,没看到后视镜上逐渐变大的黑影,快速地把窗户上的水汽擦掉,一转身。

    “妈呀,大哥!坐......坐车啊?”

    突然出现的人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但出租车司机走南闯北的,乘客么,怕啥。

    来人没搭话,只是扶着车门,半晌没有动静,他刚想再开口询问时,那位客人突然一声不吭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砰”一声车门碰上他才反应过来,他撇撇嘴也坐进了车里。

    “大哥你去哪,我给你计价了噢。”后排的人一言不发,于是他把鲜红的“空车”扳下来发动汽车向前开去。

    “出租车将他与外界的鬼怪相隔,他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

    “砰砰”车外突然爆响两声,声音奇怪得像是有人在拍打外壳。

    “可能是太冷,突然发动车子,车前盖发出的响儿,哥您尽管放心,我这车年年检,肯定是正规车、合格车。”他马上解释,生怕这个客人改变心意,不坐他的车,半夜里拉个客不容易,每个客人都是他的贵人。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从刚才起,雾气就变得更加浓重,他不得不一再降低车速,像是龟爬似的在路上开着,不由得司机心里也起了疑虑。

    “常走夜路必遭鬼打,这事不会落到自己身上了吧?”

    司机悚然一惊,紧张地看了一眼后座,这电台怎么说的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嘲笑起自己一惊一乍。

    什么运气,他心里嘟囔着,催了一句:“大哥,开出这段路你吱一声去哪,我好看看从哪走近,这大半夜的,计价不便宜。”正常顾客听到这话多少都会有点反应,但后排那大哥甚至都没挪个窝。

    他自嘲一笑,估计是个不差钱的主,有钱人就是毛病多,他瞅了一眼计价表,已经跳到“57”,还是半夜的钱好挣,那个词叫啥来着,性价比高。

    可即将得到的高性价比收入并没有缓解他的焦虑,他略显紧张地用手搓了搓方向盘,忍不住想往后看看。

    “他已经掩盖不了自身的异常,也无法压制住伤口,于是血腥味逐渐在车里弥漫开来......”

    听到这他吓一跳,因为他正闻到一股血腥味从后座漫延过来,在深夜,那股血腥味就像,那个叫啥来着,电台里老讲的,诶对,克苏鲁的触手,那触手顺着他的后脖领子就要往衣服里钻,哎!幸亏他穿得多,他总这样,怕冷得很。

    他抬手关掉了电台,往后视镜瞟了一眼说道:“大哥,我嫌吵就给关了,你要想听就吱乎一声。”他这话说得十分客气,怕惹了贵人不满意。

    但后座仍没说话,把沉重的呼吸声藏在车身的震动里。

    他当然也闻见了那股子血腥味,但......人生在世,谁又没点局促事呢?

    这雾气怪得很,遮住了路,却遮不住天上那轮巨大的月亮,在经过了某个密麻的树杈后,月亮就那样挂在了空中,不需要用言语形容,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后座的客人也停止了颤抖,月亮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人生在世,谁又没点局促事呢?在这个小小的出租车上,大家欢聚一团,彼此遇到了困难,正是互相帮促之时,而此刻明月正似那牵线搭桥人,使大家亲如兄弟。

    到时你献我钱财,我恕你肉身,各得其所,无事太平。

    雾气隐隐绰绰,前方的灰色中隐隐透着光亮,终于要走出这片雾气了吗。

    走出这片迷惘住大部分人的雾气般的人生。

    他缓缓踩动刹车放下手刹,在车子减速的空档里,他解开安全带,右手往下一探抓住一根东西。

    “好兄,一路走好!”

    他一刀捅了上去。

    “呼!”安良一下惊醒,坑道里的白烟正缓缓飘散,他赶紧用脚把地上的道道推平,双手搓了搓脸深呼一口气,极力压制住脑海中烦乱的思绪,那些思绪此刻仿佛化成了有形之物,一齐嘶吼着“连接”,或者是“连结”,或者是一些更为恐怖的字眼,跟那些发出诡异嘶吼的东西连结?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通灵的感觉很糟糕,就像是隔着一扇门去窥探亡者的世界,那扇门后什么都有,你在接收亡者信息的同时不得不接收到那些。就好像身处凛冬的你执意要接受过路人馈赠的一瓶什么蜜蜂粑粑酒,你开门的同时冷风便会一同进来,也许进来的还会有一把顶着你脑袋的冲击钻。

    但做事总有代价,它应该是象征着某种风险,让你停止随意的窥探,可安良显然不是个拘谨的人,那些嘶吼久久不愿停息,就好像隔壁领居家愤怒的狗。

    他获得的信息杂乱纷呈,把乱叫的狗痛揍一顿后得到的信息居然是有关一名出租车抢劫案?他到底通了谁的灵?张岂呢?莫非后座坐的是他?毕竟他从未看清过后座人的脸。

    但张岂出现在出租车上同样令人感到疑点重重。

    通灵这个无往而不利的手段却让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看来这件事比他原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为今之计是让警员们从出租车下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至少也要弄清楚这一段画面的含义。

    他思忖着掀开帘门,清冷的空气包裹住他,他打了个寒战,突然意识到帐篷外面起雾了。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心悸感突然击中了他。

    他转头望向来时的路,那条公路,雾气盘旋着围绕着它,公路上正停着一辆出租车,鲜红的“空车”在灰白的背景中十分显眼。

    帐篷不见了,周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浓郁的雾气,和不远处停着的那辆出租车。

    看样子狗找上门了。

    他径直朝着出租车走去。

    浓郁的雾气浮在车窗玻璃上,根本看不清里面,他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驾驶位没人,所以我是......他一转头,一张突兀的脸极近地贴在他眼前,他猛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将右手扶在腰间。

    但眼前人似乎并无恶意,应该是人吧?他身形看起来像是一名人类男性,但却只具备一道模糊黑暗的身形,身上别无它物,仅仅脖上系着一条红黑相间的条纹领带充作打扮,而他的面部凹陷,只看得到一道深邃的孔洞,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上面盘旋着涌动的黑暗。它一手摸着车门,另一手搭在腰间。

    无面人就那样呆立着,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是在一个连贯画面中随便抽出的一帧,可就在安良下一次眨眼的瞬间,它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安良根本没有看清它的动作,好像恍神了一下,他根本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安良略一沉思,领会到这趟旅程他是司机,正要拉开车门,眼角余光突然敏锐地注意到后视镜上有一块阴影正在迅速扩大,他迅速回头。

    平坦的公路上视野广阔,除了依旧翻滚的雾气并无旁的,他迅速明悟,那东西在镜子里。

    “别回头,是我,老张。”

    幽幽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按捺住回头的冲动问道:“老张?你在镜子里?”

    “安良,你太莽撞了。”他没有回答安良的问题,只是语速极快地说着,“你不应该随意地取用那根树枝,那是一位......“树”的残留,你的仪式被它影响了。”

    “为今之计只有先按照剧本走着......没时间了!”老张突然惊呼起来。

    眼前的雾气突然急速地翻滚起来,灰白的雾气不断地前突然后又迅速干瘪下去,看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困兽正在冲击着牢笼。

    “快上车!记住,“树”是关键!”一声催促后那声音就消失了。

    安良点着头从善如流地登上车子,安良看了看后视镜,那无面人仍然端坐着一动不动。

    “喂,能启嘴不?”他询问道,不,从某种意义上,这应该算是挑衅。

    但果不其然,后座毫无反应,安良嘴角露出微笑扳下计价牌发动了车子。

    不过,安良并不准备按老张说的话去做,不是说他老张留下的话不重要,但显然都已是昨日黄花,而更显而易见的是,他不知道安良是谁,或者说他对于安良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