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被窝，让纪乐然慵懒的不想起床。纪乐然不知道多久，没有盖过这种棉花做成的棉被了。浓郁的独属于阳光的味道，悠远绵长，有着强烈的催眠效果，似是在告诉她“没事儿孩子，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尽管只隔着一道门，客厅里有序的忙乱声，也没有传入纪乐然的房间。张国平、张启徵父子在俩老太太的指挥下，将敬神的一应物品摆在客厅正堂的书案上。

    所谓的神明，是老张家每年都要重新书写一遍的“天、地、君、亲、师”们。神明在心中，无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也只是一种其体现的形式而已。香炉在几天前就被重新换上了新的细沙，连原本备下的白色蜡烛，因纪乐然的到来，都换成了红色的。

    小兄弟中大排行里的老二张启辰，压低声音追问启轩启昂道“你们没有和笨笨说我和你们嫂子都回来吗？”俩人往十万响鞭炮上绑二踢脚的手不停，齐声回应道“谁说我们没说...”

    “你俩低点，别吵醒你们二姐。”启辰冲纪乐然的房间给了他俩一个眼色，俩人吐了吐舌头。启轩压低声音道“我们电话里和他说了，他说他早就答应院里林淮、果脯几个，今年过年一定会回尧堡过。更何况咱冰洁叔家梓睿也在尧堡过年。

    哥不是我说你，我们和你之间的代沟无法逾越，你啊就别自取其辱了。也别拿我嫂子出来说事儿，否则让我嫂子也跟着你尴尬...咱爷咱奶在笨笨跟前都没面子可言呢，更何况你...”

    似乎俩小的能比张启辰更认得清形势。三十多岁的张启辰摇头苦笑，另几个，启尧、启舜、启亨、启通、启钰、启珏、都一副“你以为你谁啊”的嘲讽表情。国平家的启伦没回来，他最爱和启辰抬杠，要他在一定就此事将他损得体无完肤。

    男孩儿爱放炮，张家的男孩儿们也不例外。他们最爱放的二踢脚，憋了三年后，又因纪乐然的到来再一次被搁浅。好在家里的俩老头了解孩子们的心思，提议他们将这些二踢脚，分别绑在辞旧和迎新的两挂鞭炮上，一起放了。

    此刻最小的启轩启昂还是不太甘心，偷偷的藏了一盒在沙发角落里的长抱枕下面，这个位置老家伙们不会坐。几个大的暗暗翘着嘴角，以示他们也赞同。“It'ssafertobringinthesecondsistertoo...”启亨提醒道。

    “耶耶耶...”俩小的连忙接茬，启通适时补充道“Don'tforgettheprops。”听懂了的几人连忙点头。启辰笑着摇头，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更没有告密，心里也悄悄想着怎么配合他们实施。

    “叫不叫孩儿起来？”刘玉芝低低的问老伴儿。“让她睡吧，年轻人都贪睡。安和他媳妇不也没起吗？”张兆暨答道。“哦，那就不喊吧？”刘玉芝答话的语气稍带了些遗憾。

    再一睁眼，墙上挂钟上的指针已经指向6点10多分，纪乐然瞬间惊起“晕啊，怎么我就闭了一下眼睛，就过了半拉点儿？”她侧耳细听，也没有听到任何响动。“表坏了？”她连忙摸出枕边的手机确认时间。“哎，服了，真过六点了...”

    纪乐然片刻不敢耽搁，起床穿衣服，简单扒拉两下头发，就打开了房间的门。门打开的片刻，客厅里的众人齐齐向她看来。“对不起，我起晚了...”纪乐然难为情的挠挠头，下意识道。

    “不晚，不晚，你小爷、小奶还有你几个嫂子也都没起呢。然然快去厨房找你爸妈洗脸刷牙，你收拾阔利咱就敬神，敬完神就吃早饭。吃完饭叫你哥哥弟弟，带你去咱家附近转转。快去...”刘玉芝简单跟纪乐然介绍接下来的计划。

    大年初一，基本就是吃吃喝喝着过，要说大事，也就敬神、放鞭炮，拜拜年了。时间怎么安排，在老张家就是看心情，赶到哪儿是哪儿。不过纪乐然回来了，刘玉芝、沈素清还是希望早点，只是不太忍心将她从热被窝里叫起来。

    也就最多十多分钟，何倩妮揽着女儿进了客厅。他对着国强道“哥，咱叔咱婶儿说开始吧，东西都准备好了。咱叔说让然然跪你和徵徴中间。”

    “嗯，我也这么想的。咱们赶快进行，敬完神好吃饭。”张国强一边应道，一边指着一个厚厚的蒲团，示意儿子将它放在父子二人中间。

    “乖，去吧，跪到你大伯和你大哥中间。”何倩妮放开纪乐然跟她说到，她自己站在后排的几个妯娌中间。她们的前面依次是张兆暨、张兆嵘老兄弟二人，老兄弟的侧后方分别是刘玉芝、沈素清。下一排是国霖、国峰、国平、国安，妯娌几个紧随其后。他们的后面就是张家的一众小兄弟们了。

    纪乐然从小在城市长大，她的老家是苏江省下面的农村，也只是在十岁前去过两回。她从未参与过如此郑重的算作家族仪式吧。一来因为她从小生活在城市，二来纪凯贺红果都是党员，自然也就没有见识到的机会。

    三炷香被张启徵递至纪乐然的手中，他对纪乐然交代道“待会儿你大伯说完话，你就跟着我和你伯做动作，我俩怎么来，你就怎么来。”看纪乐然有点紧张，他又道“别怕，咱家就是简单的拜拜祖先，你大伯和祖先汇报下家里的大事，然后咱们跟着三拜九叩就行...”

    张国强看儿子介绍完毕，将香火举过头顶，大声道:“各位列祖列宗，张德坤一脉第十九代孙张国强携老幼敬拜各位列祖列宗。

    敬告祖先家中事宜：一、第十九代孙行二国霖，过继行七国娴心脏的擎受者纪乐然为张家女儿。国霖次子启通去岁夏，考取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博士学位，并获得全额奖学金。

    二、行三国峰家次子启舜，解放军信息工程专业硕士毕业。

    三、行五国平长子启辰被评选为国家...演员；双生次子、幼子双双提干，现服役于解放军...部队。

    四、行六国安获南豫省律师协会十佳律师称号。其长子启伦考取解放军国防...大学，为救百姓性命重伤，现由其母在医院陪护。双生次子、幼子双双考入豫州外国语中学...”

    五...直至九。

    很长的一串儿，都是敬告张家祖先，子孙们在去岁获得的荣耀和成绩。对于纪乐然的介绍和安置，令她惊诧不已，她没想到老张家会如此郑重的向祖先汇报她的到来。

    再就是老张家对女儿、女婿、孙女、孙女婿们，获得成绩的汇报，也令她既感且佩。什么长孙女张启悦以优异的成绩结束规培，正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血液科住院医士。现在的小孙女启瑜，获得第一名奖学金...等

    要知道她第二次回苏江老家，作为女孩儿，她连进她纪家祠堂的资格都没有，明晃晃的歧视女性。想起爷爷当时叹气的样子，她就觉得心酸。年后一家人回到BJ，贺红果气愤不已的将此事讲给贺宗源听。

    老头当时就冒火的评了一句“老封建思想。”

    对比老张家截然相反的做法，纪乐然不禁对这个家庭好感度倍增。同辈，也差不多同龄的人，获得的荣誉及成绩也令她羡慕不已。暗暗在心里对自己道“谁说女子不如男，都瞧好吧，我的成绩也会被大伯宣布出来。”

    纪乐然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对这个家庭产生了归属感。

    十来分钟后，在张国强“我张氏子孙必承继家风，不辱张家门楣！”的结束话语中，结束这场简单而郑重的祭祖仪式。期间说到“不负国家、民族...”时，纪乐然正在她的老家苏江省神游，自然没能第一时间感受到张家人的“家国情怀”。

    三拜九叩后，将香火插入香炉就算礼成了。刘玉芝沈素清被儿子们扶起，就急匆匆又去往了厨房。

    “乐然走，咱们放鞭去，你看你要不要带上点儿耳机...”启徵叫纪乐然，并将事先准备好的耳机递到她面前。纪乐然惊呼“啊，放鞭炮啊，我去我去，我最喜欢放鞭炮了，从小就喜欢。哥有必要带耳机吗？”

    “哈哈哈，我说不好，你爸和爷爷们的意思是让你最好带上。要不先听听看，觉得声大再带。”

    点火的是启昂，把他美的都能飞起。比他就大了十六分钟的启轩吐槽他道“看把你能的吆。要是笨笨在轮的到你，要是逗逗哥家是个儿子轮的到你？切，小人得志...”

    摇头晃脑的启昂，将香火插回香炉，得意的对启轩道“没办法，这是天随人愿，嘿嘿你羡慕不来。我是弟弟，连这点儿好处都得不着，我就钻回咱妈的肚子里，让她重生我一回。今天小爷要来个大的，要用点燃神舟十四号的打火机，点燃咱老张家的鞭炮...”

    “切，还点燃神舟十四的打火机，你家卫星用打火机点火啊？装逼都不会，还不懂装懂...”

    “啊，是啊，我就用打火机点火怎么着了，我点不了神舟，还点不了咱家的十万响吗？哈哈哈...小爷今天我就是要嚣张，气死某个叫张.启.轩的...”

    两个半大小子，你一言我一语率先来到了大门口。已在门楼上的启辰几人，将鞭炮刚刚盘弄好，启亨向俩弟弟喊道“行啦，你俩可别再翻了，有力气到暑假回老家帮小叔翻地去。等咱哥说行了，小昂再点...”

    噼啪声震耳欲聋，每每突兀的二踢脚的声音响起，都能引得门楼上、门楼下的小兄弟几人一顿的尖叫。何倩妮没到厨房帮忙，而是紧随启辰纪乐然身后到了大门口。

    纪乐然从没见过这么长的鞭炮，好热闹的她脸上始终挂着大大的笑容。自第一个二踢脚响，何倩妮就侧抱着她捂住了她的耳朵，还牢骚道“不知道老的们和你爸是怎么想的，要我说这声音大的就该让他们拿到野地里放，非的绑到鞭上，这一惊一乍的是想吓死个谁啊...”

    鞭炮声不绝于耳，纪乐然没有听清她的话，微扭头问道“妈你说啥我听不见...”纪乐然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对何倩妮的称呼，这是她第一次叫妈。何倩妮内心激动，面上却不显丝毫，顺嘴答道“没啥没啥乖...”

    这挂迎新的鞭炮足足放了有十多分钟，纪乐然也是头回见能放这么久的鞭炮。

    等众人再回到客厅，热气腾腾的饺子以及菜肴已经摆上了饭桌。纪乐然明显感觉照比三十除夕的饭菜还要丰盛。

    而那些还在和周公畅聊的其他人，也在嘈闹的鞭炮声中彻底清醒过来。穿戴洗漱好，这才陆续走进客厅。

    看着围坐在四张桌子的张家众人，一股莫名的心悸涌上纪乐然心头。一家人的喜悦掩饰不住，个个都挂着满足的笑容。这样的感觉对她来说既陌生也熟悉。

    陌生是因为昨天他们才真正认识彼此，熟悉是因为这样的场景，纪乐然似乎早已经历过，，，纪乐然知道这感觉，还是来自胸腔中的这颗心脏。

    这一刻她突然就觉得，似乎自己就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