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意志
繁体版

第二十六章 跳楼

    后来,姜愈的父母也来了。两个六七十岁的老父亲到处去问人把梁甫森的后事给办了。

    杨宏远受伤比较轻,恢复了以后也帮了很多忙。公司的清理手续全是他去办的,后来算下来是有不少亏损的,保险公司的赔偿远不够给员工的遣散费,但他没有额外接受姜愈的钱。

    姜愈有一段时间就跟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两个星期下来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神情枯槁。

    姜愈的母亲留下来照顾了她们母女俩两年。本来爷爷奶奶也说要照顾她们的,但家里的堂妹打电话来说,临时托她照顾的九十岁的太爷爷突发中风,做为独子的爷爷不得不带着奶奶回去了。

    两年后,姜愈在看了很多次医生之后终于恢复了不少。医生建议她一直吃药,用药期间她的情绪还是稳定的,但她就是记不起很多事了。

    她知道梁甫森不在了,但不记得他怎么出事的。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上班,但不记得那次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以前又做什么。

    按理这种情况,没有哪家单位还能让她回去上班。可是,姜愈的单位领导辛怀恩却念着旧情,坚持力排众议,把姜愈转到了S大的图书馆去工作,反正这种工作,只要识字会电脑就能学会。

    梁辰烟变得越来越成熟。

    她学会了很多不光是玩的技能,比如做饭洗衣搞卫生。她记熟了去医院急诊科和心理科的路,还有姜愈的医生的电话。她学会了照看时不时会发病的妈妈,还学会了强颜欢笑和报喜不报忧这些照看一个病人必备的技能。

    她成绩越来越差,但她被家庭的变故打磨成了一个生活小能手。

    看她们的生活逐渐能步入正轨,跟在老家退休又返聘工作的外公分居了两年的外婆也终于有点想回去老家。

    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外婆还是不太放心,但梁辰烟拍着胸脯说:“你们看看,我现在比你们都高都壮,什么都会做,你就放心走吧。”

    外婆:“那,你也要点时间学习啊。”

    姜愈:“当然,不过我现在也好多了,也可以干活,不会都让小烟做的,那就放心回去吧。”

    外婆在她们答应了万一有需要一定还是会求助于她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愈和梁辰烟渐渐也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既然梁甫森死了,她们也回天无力。虽然她们的家就像一个完整的蛋糕缺了一块,但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她们从没有想过,梁甫森的尸体从未找到,并不是被炸得尸骨无存,而是被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带走了。

    那天对于梁甫森来说没有什么异常,他其实比往日还高兴些。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药物研发有了一些新的进展,姜愈的不死酶标本的毒性研究也更清晰一些了,甚至头些天在他这里唠唠叨叨的杨宏远也找他和曹闻道一起喝酒了。

    他觉得生活里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曹闻道是前一阵子被熟人介绍来他这里工作的年轻人,因为理想和父辈不一样,跟家里人闹掰了,便逃离了京城的大富之家,来到S大投奔朋友,躲在了梁甫森这个刚起步的小公司。

    他也是学生物学的,拜了梁甫森为师父,跟杨宏远也很聊得来,他们三个人关系一直很不错。

    杨宏远在先锐公司只管运营,梁甫森管科研,两个人分工明确,从不互相干涉。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梁甫森和杨宏远闹了些不愉快,因为他们俩对公司未来的方向有了分歧。

    公司刚研发成功的药物已经达到了药监局审核的标准,杨宏远觉得如果马上申请许可证再趁热打铁投入市场肯定是可以立即带来可观的收益,但梁甫森坚持要再做一轮实验。

    后来杨宏远看见过他研究姜愈的“不死酶”标本,简单问过这个东西是否可以大规模提取运用到垃圾处理站。梁甫森生硬地浇灭了他的幻想,说毒副作用还不明晰,绝不应该提取应用。

    两个人为这些琐事吵了几句,杨宏远说梁甫森不顾公司上下几十口人的生活,而梁甫森说杨宏远罔顾全天下人的性命。两个人给对方都扣了一顶大帽子,于是便不欢而散,好几天没说话。

    梁甫森像往常一样沉浸于工作,等到觉得有点饿打算下班的时候,外面天都快黑了。正当他关了灯想要下班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去冰箱里拿标本。从他的侧脸可以看到,这个人竟然是杨宏远。

    “你干嘛?”虽然不知道杨宏远的目的是什么,但梁甫森还生着杨宏远的气,语气冰冷。

    杨宏远被吓到弹了一下,然后答非所问:“甫森啊,我……我以为你们都下班了。”

    这答案,很不走心啊。梁甫森觉得自己从他脸上看到了心虚。他直觉杨宏远没有打什么好主意,于是嘴上便不客气了。

    “下班了就怎样?你为什么要等我们下班了才来?你手上拿的什么?”

    梁甫森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看到他拿的是姜愈暂存在这里的不死酶的标本,立即急了:“你拿这个干什么?宏远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想要去抢回不死酶,但杨宏远后退了一步,把手往更远的地方伸去,摆明了不想把这东西还给梁甫森。

    梁甫森没想到杨宏远会来偷偷摸摸拿标本,更没想到,他拿了还不想还给自己,那么,他到底要拿去干什么?思及上一次两人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梁甫森很快就有了个猜测。

    “你是不是想偷标本?我告诉你,这是姜愈的,是S大生物研究所的发明,不是我们公司的,你这是明晃晃的盗窃!”

    杨宏远听到这话也很生气:“甫森,我们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一直都认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吗?你觉得我是会偷东西的人吗?”

    梁甫森自然也不相信,但他是个直来直去的知识分子,不懂得拐弯抹角,不知道委婉掩饰,就连好话都不会说几句。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看见你拿了姜愈的标本,还不肯给我!”梁甫森说。

    他这个人认死理,姜愈是他最爱的人,可以说别人欺负他没问题,但欺负姜愈就不可以。现在杨宏远做的事情,无疑就是当着他的面欺负姜愈。不过看杨宏远眼里的情绪,他似乎也猜到自己误会了,便想补救:“你要是现在还给我,那这事就算了,我也不会去报警。”

    “你……还想去报警?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儿信任吗?”杨宏远听到“报警”两个字眼睛都红了,嘴唇也在发抖。

    “信任?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是解释不了或者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我为什么不能报警来抓你?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会做这种事!”梁甫森音调越来越高。

    “我是哪种人,我做了哪种事?”杨宏远比他更激动,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窃贼!偷窃!”梁甫森脱口而出。在他这样的知识分子眼里,这种事情非黑即白,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在激动的时候也不会考虑听一听别人的解释,或者委婉一点沟通。

    杨宏远彻底被激怒了。

    他不再说话,而是往门口退去,看到旁边桌子上的医用酒精,用另外一只手揭开盖子,把酒精倒在他和梁甫森之间的地上,倒成了一条线,然后他掏出了自己衣服口袋里的打火机,“啪”的点燃了。

    “轰”的一声响起,地上瞬时冒起一人高的火焰,把杨宏远和梁甫森隔开了。

    其实火没有那么大,梁甫森也看到了酒精,就那么一条线,他迈一步就出去了。但梁甫森很怕火,因为小时候目睹过邻居家火灾一家三口都没能出来,他只要一看到火就要躲开,绝不可能迈过那短短的一步。

    他有点想向杨宏远求助,但心里又生着他的气,根本说不出软话来。

    杨宏远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梁甫森往后面退去,心里非常恐惧,完全忘记了酒精烧完火就会灭掉。

    他跌跌撞撞碰倒了很多东西,只听得许多瓶瓶罐罐倒地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实验室里是禁止明火的,因为那里太多太多易燃易爆的东西,他知道他不可以再碰倒什么瓶子了,要不然这里迟早要爆炸。

    但是他已经害怕得失去了理智,看不清身边都有些什么东西,他只知道他要逃离这里。

    突然他又打翻了一瓶酒精,接着是更多,流出来的酒精就跟之前的酒精会和了,火苗“蹭”变得巨大,火势的范围也变大了,梁甫森现在几乎被火包围了。

    梁甫森已经感到了灼热,他的衣服已经烧着了,他不敢就地打滚,因为地上应该有很多酒精。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灭火,灭火器在角落里,他迈不动腿去那里拿灭火器。也许,今天就是他该死的日子吧。

    小时候看着邻居一家在火光里痛苦扭曲的表情,这会儿终于也落到自己头上了。他现在终于知道他们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扭曲了。因为,是真的很痛啊。

    梁甫森觉得自己忍受不了这个痛了,他想去掏手机,却发现手机在离自己很远的桌子上。他想喊,但发现太多烟吸进了喉咙,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往窗台的方向爬去,窗户可以打开。但这里是五楼,五楼,是刚好跳下去会死的楼层,要跳吗?不跳,是死,跳,也是死,到底要怎样死?

    身上越来越灼热,伴着热辣感觉的是尖锐的痛。梁甫森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了,因为他好像意识也不太清醒了。

    他继续挣扎着往窗户爬去,跳死算了吧,一下就结束了,烧死的过程太痛苦了。爬到窗户那里的话,至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梁甫森跪在窗户边上,咬牙使劲把窗户推开了一点,然后把一侧的手和腿挪上了窗台。

    他半个人趴在窗台上,累得不行,最后再努力一次吧,行就摔死,不行就烧死。

    他这么想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踮起悬着的那条腿的脚尖,踩了一下地面,把整个身子撑上窗台,借着这股力,他半边身子得以悬空到窗户外面,接着整个人往空中坠落下去。

    梁甫森以为自己在半空就会死去,因为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事实上他也确实不记得下坠的过程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全程都是闭上的,也许听到了耳边的风声,但他没什么感觉。

    然而,他掉到地面的时候,因为实在太痛,又被砸清醒了。

    太奇怪了,砸到地面的话,头骨碎裂,内脏出血,不应该马上就死掉吗?为什么还能感知到剧烈的痛?早知道跳下来也这么痛苦,是不是烧死还快点呢?

    不对,地面为什么这么软?

    梁甫森似乎听见了脚步声,然后有人惊呼:“你是谁?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爱徒的声音啊。

    梁甫森睁开一线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惨不忍睹,对方认不出来,他伸手想去抓曹闻道,但手抬起一点就无力地落下去了。

    曹闻道眼尖地看见了他手腕上熟悉的手表,不知道师父怎么会变成这副吓人的模样从天而降。

    他也想握住梁甫森的手,但不行,没有哪个地方看起来可以握。全部都烧坏了,是令人恐怖的渗透着血丝和体液的红色,他不敢去触碰他身上的任何地方。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饶是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要处变不惊的曹闻道也乱了方寸,不知所措。

    “师父?是你吗?师父!怎么会这样?”曹闻道只能用焦急的语气喊。

    他看见梁甫森嘴唇在动,但声音太小,曹闻道靠近了一些,听见梁甫森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马……上……走……”

    一切都太令人震惊,太诡异,纵然曹闻道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也知道梁甫森必须立即得到救治。

    曹闻道立马跳上车,关上门,发动他刚借来拉床垫的小货车,踩死油门开了出去。

    在曹闻道的小货车驶出停车场的那一霎那,他们身后的建筑物传来一阵巨响。

    伴随着玻璃的碎裂声和人们的尖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