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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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诺言

    梁甫森和姜愈回到卧室,看着自己熟悉的所有物件,心里感慨万千。

    五年多了,这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里,他没有一刻不想回到这个家,没有一刻不想睡在这个卧室里,没有一刻不想和姜愈躺在一起。

    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虽然公司没有了,钱也没有存下多少,身体还留下了许多疤痕,兴许会短命几年,但亲人还在,爱人还在,还有什么所求呢。

    姜愈换好了睡衣,靠在床头看着四处看的梁甫森,眼里泛出温柔的笑意。她带着些宠溺的责备说:“都看了多久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站着不累吗?”

    梁甫森的目光落到了姜愈的身上,他也微笑着,眼神里是快要溢出来的爱意。他思念了五年多,爱了二十几年的人,而今就近在咫尺。他突然有点近乡情怯了。

    害怕一切都是一个梦,很快就醒了,醒来他还困在那场大火里,全身灼痛,无处可逃。

    但姜愈的脸在昏黄的床头夜灯下,是那么的柔和和真实。梁甫森这才敢确信终于不是梦了。

    梁甫森脱鞋,爬上床,凑到姜愈前面,一手撑着床面,一手轻轻抬着姜愈的下巴,碰了碰她的唇。

    还是记忆里的味道,温暖,柔软。

    姜愈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像热恋中的人一样,接了一个悠长的吻。

    小别胜新婚,更何况是如此漫长的离别。

    一吻结束后,梁甫森坐到姜愈旁边靠着床,伸出手臂搂着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梁甫森看到床头柜上的相框,拿起来看了看,说:“好好,你看这照片我们笑得多开心,以后你也要多笑,你笑起来好看。”

    姜愈“嗯”了一声,有点撒娇地说:“现在笑起来都有鱼尾纹了,老了,不好看了。”

    梁甫森:“怎么可能,怎样都好看,老了也好看。”

    “满脸皱皮也好看?头发花白也好看?身形佝偻也好看?”

    “这算什么,没头发了没牙齿了也好看。”

    姜愈咯咯笑,跟年轻时笑起来一样,说:“你就睁眼说瞎话吧。”

    梁甫森搂着她的手紧了紧,缓缓地念:“Howmanylovedyourmomentsofgladgrace,andlovedyourbeautywithlovefalseortrue,butonemanlovedthepilgrimsoulinyou,andlovedthesorrowsofyourchangingface。(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姜愈转头看着他,轻轻吻在他下巴上,说:“Iloveyouinthesameway.”

    “哈哈,你犯规了!”梁甫森笑着说。

    这是他们从前对诗的规则,一个人念出一首诗的几句,另外一个人要接下面的诗句。叶芝的《当你老了》在大学里几乎是耳熟能详,姜愈怎么可能背不出下面几句。但她没有接,她说了一句自己想说的话,我同样爱你。

    “但在我听来,你接得非常好,比叶芝更好。IloveyoumorethanIcansay(我比我能说的更爱你)。”梁甫森说。

    姜愈淡淡地笑,眼里有细碎的泪光。她不想让梁甫森看到,便把头埋在了他的脖子里,微微蹭着他。

    梁甫森靠着她的头发,说:“好好,我以前觉得,这辈子一定要功成名就,做一个改写历史的科学家,做为人类进步做贡献的人,但我现在觉得,只要在你和小烟身边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我也是,只要有你们,我就满足了。”姜愈搂着梁甫森的腰,继续在他脖子里蹭了蹭。

    “我要好好休个假,什么也不干,就给你们做饭,在家里搞卫生,让你们俩过得跟女王跟公主一样。”

    姜愈笑起来:“都给我们做牛做马了,还叫休假呀?”

    梁甫森点头:“休假主要是要心里放松,开心,跟你们在一起,我就是没有任何负担,心里最放松,所以只要跟你们在一起,我就做什么都是休假。”

    “说得好有道理哦,你以前没有这么花言巧语的,都跟谁学的?”

    梁甫森:“有吗?那也许是跟闻道学的。”

    “但我看他也不是很会这套啊。”

    “你说得对,也许是我这些年没事干,思考着就无师自通了。也许是我思念过度,好好回想了一下以前的日子,觉得亏欠你们太多,就想了许多补偿你们的方法。”

    “你没有亏欠我们,一点儿也没有。”姜愈搂着梁甫森的手更紧了一点,差点眼泪又留下来。

    梁甫森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不说这些了。”

    “那你给我说说过去五年发生的事情吧,所有的事,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好。”

    梁甫森便跟姜愈娓娓道来那些日子里的琐事。尽管那些日子有痛苦,有心酸,有难捱,有求而不得的期盼,有漫长的煎熬,但他把苦难的部分美化了一下,把轻松的部分强调了一下,故事便没有那么沉重了。

    姜愈:“等休假完,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什么也不做,一辈子伺候你们俩好不好?”

    姜愈咯咯笑,像她上大学的时候一样,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一个少女那样笑了,今天却似乎停不下来。结婚,生孩子,养孩子,为工作奔波,再生病,失去丈夫,一件一件的事情接踵而来,把她的少女心性都磨灭掉了。

    直到今天,她才不知不觉又仿佛回到了校园里那什么也不忧心的岁月。

    “笑什么,伺候你们不好吗?”梁甫森也笑着问她。

    “你也就骗骗那些不懂你的人吧,小烟都不见得会信你这话。”姜愈说。

    梁甫森听到这里,觉得很高兴,抬起姜愈的下巴往她嘴唇上“叭”了一口,有些响亮。

    姜愈往他胸口拍了一巴掌,看了一眼房门,压着声音说:“你就不怕他们听见!”

    梁甫森:“怕什么,小烟今天成年了,父母亲热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这脸皮厚的功夫不是小曹教的吧?”

    “哈哈哈,自学成材。”

    “说正事,以后到底打算怎样?”

    梁甫森顿了一下,终于认真起来:“好好,要是我还是继续做科研,你觉得怎样?”

    姜愈:“你不做科研,还能做什么?”

    “我还是想继续研究不死酶的毒性和开发相关的治疗或者预防性药物。”

    “好,我也可以帮你的。”

    “其实,这些年,我和闻道也有不少发现的。”

    听到这里,姜愈眼里放出了光彩,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梁甫森:“快说快说。”

    梁甫森一脸幽怨:“刚才都没有这么激动,我在你心里始终比不上那只蟑螂么?”

    “你真要拿自己跟蟑螂比吗?”姜愈笑。

    梁甫森也笑:“你都发现了,那些蟑螂之所以会产生新的酶类,是因为吃了垃圾塑料导致变异造成的进化,因为它们适应环境能力超强,便进化产生了新的酶,能消化塑料,但同时它们也保留了塑化剂在体内,不死酶的毒性其实是和塑化剂结合后产生的毒性。了解了这个机理,我们就能有办法抑制大部分的毒性,但还不是全部。”

    “嗯,当年我也感觉到了不舒服,头晕,还晕倒过几次,应该都是接触过不死酶导致的。”

    “但其实单纯吸入并不会有毒性,我们认为需要血液接触才会有问题。”

    “对,我当年手上就是有伤口!”姜愈恍然大悟,但她又觉得不对:“可是有一天晚上在我还没有伤口的时候也感觉到了不舒服。”

    “那晚你都没回来吧?”

    姜愈点头。

    “吃了晚饭吗?”

    姜愈摇头。

    梁甫森宠爱地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工作时间过长,没吃饭,高压力,低血糖导致的,这还用我提醒你啊?”

    姜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倒也是。”

    梁甫森:“所以这次的泄露事件,辛市长也可能并没有说谎,如果泄露只是不死酶本来的成分的话,确实不至于对人体造成伤害,市民朋友估计还真是冤枉他了。”

    姜愈点头:“其实,怀恩学术能力是过关的。”

    梁甫森一脸不高兴:“别夸他,只是过关而已,还远不到厉害的程度,要不然不会去做什么政客,政客也没做好。”

    姜愈笑着捏他脸:“几十岁了还吃醋。”

    “哼,八十岁也看不惯他。”

    “好了,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哈,早早就嫁给你了。不说他了,快讲你们的成果。”

    “根据我和闻道掌握的证据,虽然广胜港的产品不是当年从我那里拿的标本,但确实是和你发现的不死酶一模一样的成分,那么这个产品的毒副作用就还存在,大规模应用到垃圾站就不安全。他应该不知道怎么通过不法途径获取了上市许可,可能伪造了材料吧,这点,我们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至于他放火的事情……算了,我不想做得这么绝,毕竟那些年他真的帮了我很多。”

    姜愈又搂住了梁甫森的腰,点头:“你自己决定吧,我都支持你。那你自己呢?”

    “嗯,我还是打算注册个公司吧,这次跟闻道一起,规模小一点就小一点,但我想继续这个方向,难一点也没关系,时间长一点也好,总是需要有人去做这个事,我不能看着世界被垃圾淹没,你都把消灭塑料的东西找出来了,我就要让它安全地被人使用。”

    “要是一直找不到方法呢?”

    “那就一直找。”

    “你说,这是不是上帝的意志,就是要人类灭绝,所以这件事才会这么难?”

    “不,我不信上帝会想要人类灭绝,既然大难不死,再难我也会坚持。”

    “好,我陪你。甫森……”说到这里,姜愈正色了起来。她坐了起来,挺直着腰背,一脸严肃,“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坚持到底。”

    梁甫森也坐了起来,像一个对着少先队旗发誓的小学生,字字认真:“我答应你。”

    姜愈摇头:“这不是你对我的承诺,是你对人类的承诺。”

    梁甫森郑重点头。

    这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天真的场面,在他们二人来讲,却无比神圣。世上的科学家们都有些天真吧,说到他们的理想,说到他们想要努力的事情,就会翻腾起满腔的热血。不管在别人看起来多么好笑,他们总是会怀揣着那些梦想,向遥不可及的远方奔跑。

    也不知是由于话题严肃,还是对前路未知的思索,他们都有些沉默。

    直到姜愈打破了沉寂,她问:“甫森,我身体的问题,现在奇怪得很,我的伤口愈合速度简直不像是个人了,市面上那些用蟑螂成分制作的外伤药应该还达不到这个修复效果。”

    梁甫森回过神来:“对,我也正想问你,上次你住院我才发现,我怀疑跟你血液接触过不死酶有很大的关系。”

    姜愈忧心忡忡:“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研究,一定能找到办法治疗的。”

    “就是不知道我等不等得到那个时候。”

    “瞎说什么,怎么可能等不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要花几十年才能找到答案。”

    “才不是,你最厉害了,不过这毕竟是个前所未有的情况。谁也没见过。”

    “那你就给我当小白鼠好了,你愿意吗?”

    “反正也不会再差了,只要你回来了,我什么都愿意。”

    “好好,你真好,相信我,一定能治好你。”

    “嗯,那我们睡觉吧,我困了。”姜愈有些眼皮打架了。

    “嗯?”梁甫森瞪大了眼睛:“睡觉?我一点也不困。”

    “那你看会书?”

    “我不。”

    “那你想干嘛?”

    “你说我想干嘛?五年多了……你现在在我怀里……你觉得我想干嘛?”

    “啊……那你早干嘛去了。”

    “我要是知道你希望我早点干这事,我就不说这么多话了,唉,我怎么这么笨呢。”

    一个小时以后。

    黑夜里很静,只有轻微的喘息声。

    他们房间外面连着一个露台,露台的玻璃门开着一条小小的缝隙,窗帘下摆被缝隙里吹来的风荡起了一点,外面的月光漏了一丝进来,照在地板上,温柔至极。

    两个人都没有了睡意,但谁也没有说话,这时候不需要说什么,月色醉人,可抵千言万语。

    但露台上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声,打破了和谐的静寂。

    一开始梁甫森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但姜愈用口型问他:“你听见了吗?”

    梁甫森握住姜愈的手,两个人一起竖起耳朵听了一阵。

    他们没有幻听,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靠近他们露台的门。风吹起窗帘下摆,甚至可以看到月光照进来的人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