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时分

    屋内：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器列象州之古玩，簾开合浦之明珠。

    女人一进殿，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屋内的摆设，她走过去摸了摸已经睡了一年的拔步床，用了一年的梳妆台…

    看着桌上摆着的红莲香稻，通印子鱼，伊鲂洛鲤，火枣交梨，这些诚然都贵似牛羊。

    厌赛孟尝君，敢欺石崇富。

    “小灼华…你看看如今我拥有的一切！”

    “你……”

    女人嘴角的笑带了些许苦涩，也可能是嘲讽。

    嘲讽的是谁，是他自己，还是她呢？

    传说中披着马皮的女神织就的锦布是那么的光鲜亮丽。屋内女人躺在床榻上，看着，摸着，想着，渐渐陷入了沉睡…

    殿内明珠的光洒满了整个屋子，不知道是采珠人昼夜劳役的眼光，还是濒死之人的泪光？

    ……

    我遇见灼华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我只见过灼华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公元98年：

    “山桑弓，萁草袋，灭亡草央的祸害。”

    这年市街上到处流传着一首儿歌。

    一对乡下来的夫妇担了一担山桑做的弓和萁草织的箭袋在大街上叫卖。

    “卖山桑弓喽！卖萁草袋了！”

    “可便宜了！大娘买一件吧！”

    “大哥！您瞅瞅，耐性可好了！”

    街上的暗探听了，就告诉了当时的草央王，也就是亚达的父亲。

    亚达父亲觉得不吉，就派人去杀那对“怪人”夫妇。

    可怜的乡下人不知道快要死于非命了，幸亏有知道情况的，暗地里叫他们逃走。

    夫妻俩听了吓得慌了手足，连忙收拾起还没有卖完的弓和箭袋，挑着担子，跌跌撞撞，拔腿就跑。

    大概是太着急了，一时间没辨清方向，本来要朝城外跑的却跑到了王宫禁院一带了。

    转来转去的出不去，天色又从昏暗到了全黑，两口子着急的不行，却听到附近不远处有婴儿的啼哭…

    借着星光一看，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女孩儿，生的俊美异常。

    夫妻俩虽在患难中，却动了恻隐之心，把这孩子放在装弓和箭袋的担子里。

    孩子在里面也不哭闹了，笑得甜甜的…

    就这样，夫妻俩带着孩子，到处躲着避着，东蹦西窜，终于在天亮之前混杂在进出城门的人群里，多给了守城人一些银钱，逃出了城，向西逃到了俆国。

    后来十岁那年，村里发生了一场瘟疫，夫妻俩都得病去了，只有这个小女孩儿活了下来。

    村里人觉得可怜，这孩子虽然长的俊俏，但没有人愿意用多余的家底来扶养这个孩子，特别还是个女孩子。

    后来有乡里的媒人给这个女孩儿介绍了一户人家，说是去给那家的儿子当童养媳，其实是去冲喜。

    那户人家的儿子是个病秧子，那病应该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身子差的起都起不来。所以都快二十了，还没有娶到媳妇儿。

    家里就那么一个独苗苗，着急要留种。

    村里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想着，这也算是好归宿，这年头，家家都没什么余粮，紧着自家人吃都吃不饱，更别说有人要就不错了。

    这孩子天真的很。

    嘴挺甜，刚过门儿那会儿爷爷长，奶奶短的。

    孝敬公婆，伺候丈夫，勤俭持家。

    他们说丈夫身上有药味，也有屎尿味。

    但是小女孩儿很喜欢他。

    他虽然是个“痨病鬼”，但是很喜欢看书，不仅自己看，也教她写字看书，给她启蒙。

    【后来这丫头被卖，因为懂几个大字儿，还卖了个好价钱。这是后话了】

    那年夏天，丈夫的病好像有了些起色，都能下地走路了。

    家里人都很开心，觉得这女娃娃买对了，是个福星。

    那天她第一次吃上了玉米面做的桂花点心。

    甜滋滋的，香香的…

    这是她吃过最好的东西了吧，她如是想到。

    丈夫很喜欢她，会经常摸摸她的头。

    每次她都窝在丈夫怀里，手里拿着好吃的，一边自己吃，一边试图给丈夫吃。

    丈夫每次都笑笑，让她自己吃。

    然后女孩儿就更开心了，她更喜欢这个丈夫了。

    那年快秋天的时候，她记得。

    门口皂荚树上的果子被人摘完了。

    她什么也没有摘到，明明她是那么用心的和丈夫一起看着那棵树。

    还是被人摘了…

    丈夫在秋老虎的时候又病倒了，这次就像刚开始那样，不能走路了。

    在丈夫家的日子是那么快，快的好像已经走完了一辈子。

    丈夫死了。

    他死之前让女娃娃快跑吧，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她早晚也会死的。

    可是她能跑到哪里去呢？

    那年，女娃娃被公公他们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富户，是死契。

    女娃娃哭了，问为什么，婆婆说她没有生下一个儿子，这是她的罪。

    死契啊！她就像个货物一样又被卖了，丈夫给的尊严在金子面前，竟是一文不值！

    她是物品，一个随意被人拿捏的物品。

    主人家给了她一个名字，叫奴儿。

    主人家一妻十妾。

    主人家逼她和他困觉，她不从，就把她送给了低等奴仆，以此作为惩罚。

    奴仆身上也有味道，是臭的。

    丈夫身上也有味道，是香的。

    墨水香。

    他是那么香，以至于让她这样的人也沾染上了。

    那一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皂荚树又要被人摘完的时候。

    可能是良心发现了，那天晚上奴仆没有像之前一样折磨奴儿。

    而是笑嘻嘻的告诉她，她要去享福了！

    第二天一大早，主家婆来让人叫她…

    ……

    我发现她死的时候，她的眼睛睁的很大。

    簪子就扎在她的头上，扎透了头盖骨。

    我是赶考的时候死的，哪个时代死的已经忘了。

    只记得我死后刚开始还有意识，渐渐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慢慢就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去…

    只记得我要考试。

    牛头马面不要我，说我怨气太重。

    我没有坟墓，因为没有人记得我。

    但即使没有坟墓，上天也会将人掩埋。

    那天我在修炼，我看到几个男人把那女人的尸体拖到这里，然后…

    那女人长的很丑。

    那几个男人却津津有味。

    我呕了…

    我看到了那几个男人的样子，并且记了下来。

    他们走后，我静静的看着那个女人的灵魂，她和我正面对面望着彼此。

    我觉得有点尴尬，毕竟人家本尊尸体还*着…

    “那什么…你想报仇吗？”我试图先打破僵局。

    “不想。”

    我：？？？

    “您能帮我报仇？”

    然后她反问我。

    “不能。”

    她点点头。

    最后，我用了点小法力，把她的尸体整理好了，还给她埋了。

    牛头马面带她走了。

    我不理解，为什么她没有怨气。

    不过作为回报，她把她的记忆给了我。

    这是我想要的回报，也是她乐意给的。

    毕竟人都觉得总要留点什么在这个人间才算是来过一趟。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其实我骗了她，我后来还是给她报了仇。

    杀了那些——“人”

    公元101年，我成了我们这边西天集团下的附属马仔。

    大神问我，想变成什么样子，我说就她吧。

    原来她也是个俊俏孩子呢…

    ……

    【就叫灼华吧，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天午后的皂荚树下，二十岁的青年坐在凳子上，望着天上的白云，偶尔飞过的麻雀…他的旁边靠坐着一个俊俏的小女孩儿。

    他看着天，她看着他。

    然后，

    她看着天，他看着她。

    和常人不一样的冷白色皮肤也透露出了和桃花一样的粉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