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海里寻针

    来自各国少年的DNA样本，被源源不断地送到这里的实验室。

    “第365号样本抗辐射测试开始。”

    辐射场指示灯亮起，试验员全副武装，密切观察着显示屏里的动作。实验室里找不到一扇窗户，所有的光源都各司其职地散发着各色的光，有的昏暗，有的耀眼。隔间外，装满培养皿的恒温柜被照射着幽蓝的光，浸泡着器官组织的培养罐被照射着橘色的温暖的光。

    “第327号样本抗辐射测试结果，失败，细胞死亡。”

    试验员离开实验室，在过度间脱下厚重的铅服，露出疲惫的眼尾和黑卷的短发，她路过安静的活动大厅，看着空空的轮椅发了会儿呆，又穿过狭长的通道，推门来到了室外，点燃了一支烟，望了望远方，远方四面，海鸟漫飞，海浪拍岸，卷过来的空气，潮湿而泛腥。风吹起她额头鬓间的发丝，联合着吐出的烟雾一起掠过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落日还有最后一丝光，留在远处的海平面上，光亮越来越弱，仿佛是因为太阳已经越飞越远，等到最后一丝光也终于消逝，一切都顺利地隐没在了天地共有的黑暗中，除了，那一点烟草的红亮。

    11，万恶的周一

    窗外的世界还在昏睡，灰暗的空间里，仿佛灌满了透明泛蓝而沉重的胶。

    啪的一声，冲进来一小团橘黄的光。

    5:40，秦子浩从客厅的帐篷里爬出来，打开了卫生间的灯，简单洗漱后开始在厨房制作三明治，冰箱上的计时器拧到10，开始倒计时。

    “哗！”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怨气的姑娘打开房门，闭着眼睛熟练地钻进了卫生间，开始在里面淅沥沥，哗啦啦；

    另一个姑娘也打开了房门，皱眉，眯眼，行走到卫生间门口，铛的一声砸了下，门开一条缝，递出来一个杯，装着一个刷，两管膏。

    拿了东西，她立刻转身走向厨房的水槽，也开始淅沥沥，哗啦啦。

    旁边的秦子浩已经给33个三明治铺好了酱料和蔬菜。

    卫生间里的姑娘出来了，看清了，是谭丹波，她双眼浮肿，但是恢复了些神采。

    陆月听到声响，立刻调头进卫生间。

    “叮！”倒计时结束，时钟指向5:50，33个三明治打包装箱完毕。

    秦子昂把两袋厨余垃圾放到门口，两个三明治放在鞋柜上，捧着一箱三明治开门离去，并不关门，两个姑娘穿戴完毕，一前一后赶到门口穿鞋，默默拿起各自的三明治。

    听到远处电梯门“叮咚”的声音，先穿鞋的姑娘立刻加快动作，拎了一袋垃圾跑了出去，后穿鞋的姑娘拎了另一袋垃圾也要跑，又冲回来把灯关了。

    “砰！”大门关死，小小的空间即刻恢复灰暗、幽蓝，一颗颗尘埃在一束纤弱的晨光里翻滚着降落。

    秦子昂挡着电梯，两个姑娘一前一后赶到，出电梯，姑娘直奔小区西门，秦子昂走侧门直奔北面，他将那箱三明治扔在一家超市的门口，老板正从里面开门打扫，他开门钻进去，穿过昏暗的超市货架，他从另一口出，进了另一个电梯，下到负2楼，拿钥匙点开了一辆小货车。

    1分半后，正好赶上两个姑娘吃完三明治，并抵达西门，她们上车，看手机，不看窗外，车停，她们就下，继续看手机，并分离于一个地铁站的两个进站口。

    小货车继续开，拐到小区的另一边，七八个老阿姨一两个老大爷已经在纳凉等候，秦子昂跳下车，他的手机里开始不断有10块20块的转账声响起。他不理，抽出一个大秤，阿姨大爷们拖着理得整齐的纸壳和空瓶排队、过秤、收钱。

    小货车继续开，开到一个废品收购站，卸了货，看了秤就走，一笔773元的钱款到账，小货车又继续开，刹车一踩，就有人往车上哐哐哐地装啤酒饮料矿泉水，货满了，签单，车屁股拍两下，小货车就又开走了，开回了之前的小超市。

    秦子昂跳下车，一边查看着手机上的收款记录，一边往店里走，一抬头，两个大汉和一个女人拦住了他。

    1小时50分钟后，7:30，谭丹波抵达了工作的医院，她是BJ市第一涉核病医院的一名实习医生。

    此时她飞驰穿过熙攘的人群，瞥一眼满屋子准备晨会交班的白大褂，她也飞速的换上了自己的手术衣，白大褂，捏着本子悄然插入白色的围城之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她心想，这是崭新的一周，这是崭新的一天，也许一切会慢慢好起来呢？只要她再努力一点，坚持下去。

    护士站的电话声，广播里的呼告声，跑进来递文件，又跑出去的关门声，主任的声音像是飘在半空中，想听清楚，要自己一句一句抓下来。

    “小谭”一个卷发圆脸，40多岁的阿姨站在人群的中心

    “在”小谭迅速地举了下手

    “你从今天开始跟着你陈姐打下手，学习开处方写医嘱归档病例，考核期1个月，合格之后考虑编入正式轮班”主任说道，她说出的话没有语气，没有起伏，表达重点全靠断句，她说完了话就继续看病历本，看手机，就是不看人。

    “好的主任”

    “好的主任！”小谭深吸一口气，眼睛睁圆了，心里有些惊，也不敢完全确认是喜，但不论如何，工作开启了新篇章了！

    “……然后”主任抬起头又继续说：

    “昨晚科室又收了3个，一个消化道大出血，一个主动脉夹层和肝昏迷，所以说，最近不是不允许大家请假，客观条件不允许以及，科室缺人，大家都……”

    “李主任！不好意思李主任！彭院那边喊谭丹波去院长办公室一趟”一个护士探进一个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信

    李主任目不斜视，翻看手里的资料，头往出口的方向一甩，谭丹波就知道自己得到了准许。

    她小心的打开院长办公室的门，环视一周，里面坐着笑盈盈的彭院长，一个笑盈盈的女人，两个面无表情的壮汉，还有一个……秦子昂？？？

    7:50分，陆月出现在ACY集团服务有限公司的大门口，取出一个轻巧透明的VR眼镜戴上，视野中立刻弹出密密麻麻的工作群对话框，巨大的感应门无声开启，冷风带着香气扑来。

    “周一早，陆月，你有128个待办，其中38项紧急，点击开始处理。目前乘梯建议E12号”

    周日，汪经理布置了临时任务给陆月，陆月一早就要赶去做汇报。

    她踩在晶晶亮亮的地砖上，手指不停的上下翻动着。

    开阔的大厅里到处是这样行走的年轻人，前台的仿真机器人微笑地向每个人打招呼，核实面部信息，登记着时间。

    陆月踏进电梯，闭眼默背着什么，68层到了，电梯门开了，她大步走出去，又一道门开了，香气扑鼻，是一整层自助餐厅，正在供应早餐。

    餐厅有三个足球场按么大，统一全景玻璃，可以看到遥远处的一轮朝阳，骑着远山，穿过云雾，递送来自己金黄色温柔的光。

    餐品区一个岛台，一个岛台地均匀分布，向上蒸腾着白色的雾气，带着高帽的厨师在各自的岛台前后忙碌。

    陆月点开一项紧急事项，定位邀约人，视野出现暗光的引导路径，她在粤式早餐区找到了汪经理。

    汪经理也发现了她，招手，喊坐。他的眼镜边框有呼吸灯在闪烁蓝光，说明正在与人通话。

    陆月看了眼桌子，又是老三样：黄金大蛋散、天鹅酥和一大份鸡扎

    汪经理通话完毕了”你汇报一下吧”他说，又吃了起来，嘴唇油亮。

    陆月从视野里调出一份报告，手划向汪经理，汪经理眼睛刻意地眨了一下，又上下浏览了几秒，就继续低头吃东西。

    “汪经理，因为依然没有权限，我周六日两天只有私下调查了转基因宠物猫的事。

    第一批免费试养，由技术产品部单独对接售后，试养的猫总共12只，死亡的是其中一只。

    试养家庭对猫咪死亡也没有过激反应，只是在社交媒体发布了相关内容，引起“动物保护协会”的利用和舆情煽动，相关的投诉量才会激增，业务中转部误操作没有拦截，接入我部……”

    “哗啦”汪经理筷子一扔，陆月吓了一跳，经理摇头擦嘴，语气倒是平稳，说道：

    “我早和你说过了，你等什么权限呢，权限什么都有了团队要你做什么，给你枪，你嫌没有炮，

    你看你工牌上写的是什么？是售后管理部，现在售后出了问题，上头能不找我们，去找技术产品部？”

    “嗯……汪经理，那到时候我们能不能这么说：

    我们分析了社交媒体中那些激进用户的标签和用户画像，发现它们的用户标签和部分数据画像都高度相似，一旦证实，那就是有人刻意操控舆论的证据。”

    “你把手里的活先放一放，你和我去一趟狐媒总部，要证据就要拿到铁证，和监控部对接下，让他给你开舆情权限，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留心。

    这个小火苗倒不致于燃起来，但是尽早掐死，就当演练了。狐媒的资料快速过一下，等会发言要用到。”

    汪经理站起身，把纸巾团砸在桌子上，手在半空轻甩了好几下，陆月视野里出现三大篇图文表格。

    她本能的后退一步，又赶紧跟上汪经理的脚步，密密麻麻的字每个都在旋转、跳跃，五颜六色的表格像鱼一样流动，反转起来，陆月定了定神，想用手去指去按住一个，却直接触动了关闭功能，她又抖着手找出监控部的联系方式，打了电话过去，占线，另一通紧急电话打来，接通，客服妹妹声音平静：

    “陆姐，36楼，仓储客服出单错误，差额380w，客户在线等，你快来。”

    陆月以为自己听错了，美佳又说了一遍数字，陆月感觉自己的肚子被人挖了一个大洞，要赶紧奔跑起来，到处找。

    “好的，美佳，我知道了，我马上来”

    陆月停下来，摘掉了眼镜，撑着膝盖，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视野出现大幅模糊失焦，汪经理的身影像个蠕虫，离她越来越远。

    “陆组长！”

    汪经理在远处喊她

    “来了！”陆月飞奔过去，站定。

    汪经理有点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下说道：

    “马上去第五会议室，第五会议室，知道在哪吧？其他的都可以先不管了，然后……”

    他又不可思议般的眼神看了看她，接着说：

    “缘因公司有个项目需要我们公司对接，需要你去配合，去了之后不需要考虑我，任何需要我们部门支持的事项，我也会全力配合，清楚了么？”

    “清楚了”陆月说完转身离去，她跑了起来。

    汪经理打了个电话：“美佳，接下来的一个月，你先顶替陆组长，把组里的是负起责任来。”

    上午8:30分，陆组长惊魂未定地步入第五会议室，里面是一个笑盈盈的女人，和两个面无表情的壮汉。

    “请坐”

    陆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女人按了下按钮，瞬间，在女人的背面，陆月的正面，一整面墙，标记了A区到F区，共计52台监视器的画面，同时开启，每个画面里都是严阵以待的人，还有好几个白球摄像头对准了这间会议室内部。那个女人很满意陆月一脸惊讶的表情。

    “陆组你好，我是咱们这次宣发的负责人之一，我叫梁清玉，这次活动，是良人集团、缘因公司合作举办的，接下来的2周左右的时间我们会紧密配合，所以我们也是同事了，你好。”

    梁清玉这样介绍自己，丝毫不提自己只是活动的赞助商之一，却称自己和陆月是同事。

    两个同事握了握手。

    “你看到的这些画面里，也都是我们的同事，A区001号机位是良人总部的总经理，梁千尺，梁sir”

    “陆组你好”梁sir在画面里高声打了招呼，陆组长寻声望去，是只在科技新闻或访谈里见过的梁sir，她蹭地站起来，抿着嘴，点头问好。

    “还有缘因公司的总裁，也是本次水晶鞋计划的男主角，沈岩溪，沈总”

    陆月伸着脖子，在密密麻麻的格子里面找啊找，在无数双转动的眼睛里面找啊找，越找越失焦……

    “陆月你好”沈岩溪的画面被放大了，他身穿深蓝灰暗纹的正装，满面笑意。

    陆月的眼睛终于对准了聚焦点，可是这个男生是他么？她偶尔在娱乐新闻和短视频里刷到过他，粉丝们把这位偶像的五官p得都像漫画了，现在屏幕里的这位“真人”只能说是一位有点帅的大男孩。

    啊，是他，陆月的大脑抓到了确认依据，她认出了他右眼尾的小痣。

    陆月把探出去的脖子回伸，答：”沈总好！”

    面前的女人继续介绍

    “其他成员也都是本次活动不可或缺的，各媒体平台团队、嘉宾团队、技术团队、主持人团队等等，时间关系，不一一介绍了，大家打个招呼吧！”

    “陆组你好！””陆组好！””陆组好呀！”……

    排山倒海……

    陆月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她最受不了这样的场合，这让她非常被动，这是她的弱点，她一被动大脑就容易死机，越死机她又越被动，直到最后身心被炸得魂飞魄散。此时她的左手两指死死地扣住旁边的椅背，右手大拇指狠狠地扎进食指的骨缝，强烈的痛感直达天灵盖，镇压了飞升的魂魄，她努力找回了一丝沉稳，开口说话：

    “大家好，我是来自售后管理部的客服组长陆月，大家叫我陆月就好，因为没有提前收到会议邀请，不知道有什么能做的。”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

    梁清玉倒是潇洒，她打开了投影，拉开了讲话的架势

    另一处，在一间巨大的蓝色会议厅里，一大屋子的人紧盯着白球摄像头从第五会议室传来的巨幅监控画面，一个短发少年倚站在前排，死盯着陆月，少年的对讲机一直贴着嘴唇，对讲机贴着标签：

    总指挥童夕谣

    为了水晶鞋计划，童夕谣已经整个春天没有出过门了，活动结果的公布会有盛大的直播活动，投入超2.3个亿，必须既要”一鸣惊人”又要”极为精彩”，还要”万无一失”，要让这场直播像一朵盛大的美艳花火，绽放在最黑暗而无边的周一。

    这12个字是领导的话，领导就说了12个字，12个字，童夕谣执行案就写出了厚厚一摞，又改了四版。

    “一鸣惊人”体现在，这是一场“突发式的大型直播”，一个普通人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突然闯进一场童话般的命中注定；

    “极为精彩”体现在直播当天，一场淡紫色的烟雾，将会席卷全国12座城市，覆盖80%以上的流媒体；

    ”万无一失”的意思是不允许出现任何直播事故。

    最难的就是这个”万无一失”。

    水晶鞋计划的直播里，有个环节。

    当沈岩溪带着水晶鞋向女方请求交往的时候，女方有拒绝的权利，这个环节上头说了，必须保留，为了彰显企业对女性的尊重。

    可是，直播不同于录播，女方一旦拒绝，直播只能取消，前期绝大部分的投入相当于打了水漂。

    单单全国一线城市的硬广物料——2300多张巨幅海报就价值上千万，更别提配套架设的人工了。

    所以整个执行团队其实根本不允许女方拒绝，即使概率很低，也要人为降到0。

    两个月前童夕谣团队得到消息，“中标”的是沈岩溪的一位“杜”姓女忠粉丝，他们便派人前去左右窥探，温柔围剿，得出结论：配合度极高。

    292人的核心团队也提前一周进入整装待命状态。

    偏在这时候，又接到了紧急通知，实验室紧急更正了检测结果，最佳匹配人选另有她人，“中标”的女生变成了一个叫陆月的女孩。

    “是陆月？？真的是陆月啊！！！啊！！！！”

    周一上午8点30，某医院停车场，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谭丹波叫破了喉咙，摇着秦子昂的胳膊喊叫着。

    随行的一女二男是来邀请他们作为陆月的亲友代表，在下午的超级直播环节里出镜的。

    女子笑盈盈，和蔼亲切，有问必答，两个壮汉温柔体贴，负责开车门和传递各种饮料和零食。

    一行五人有说有笑上了车，谭丹波扒着副驾驶的车座一个劲的问，副驾的女士就扭着身子一个劲的答。

    谭丹波两眼放光：

    “他们俩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世界上真的有灵魂伴侣这回事啊？

    他们这就在一起了？

    哦！要先相处一段时间！

    我的天啊！沈岩溪啊那可是！

    沈岩溪拿着水晶鞋跟月仔求交往？！

    陆月也要成大明星了！”

    她用胳膊肘怼秦仔：“你看！多亏我！多亏我！”

    秦仔嫌弃她又没地方躲，怼回去”要死啦！”

    他想起来什么，说“我记得有个环节是女方可以自主选择接不接受”。

    “是的，有这个环节，女方拒绝活动就会立即中止的”副驾驶答道。

    “月仔怎么会不接受！你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蛋蛋宝嗔怪道，她高兴极了，她高兴得就像是她要和沈岩溪谈恋爱一样。

    秦仔不和她争，他不了解女人，但是他了解陆月。

    他还是相信陆月最后不会接受。

    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要任何在媒体面前抛头露面的机会。

    那是属于能让蛋蛋宝兴奋发昏的事，而他和陆月都是更安静专注的性格。

    他们这样的人，只想要平静清白地赚自己能赚的钱，过自己能过的日子，本本分分，安安全全。

    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内向的穷少年对另一个内向穷少年的预判。

    得知“换人”了之后，童夕谣一刻都不犹豫，迅速召集各部门领队连夜开会，想在最快时间内，搞定这个陆月。

    但是有人提议，为了大局，能不能不换人，童夕谣也旁敲侧击过上头。

    上头先赞扬，说这个问题提的好，但可以再研究研究——童夕谣就明白了：这是换人没戏的意思，就剩一周了，哪还有时间留给人做什么研究。

    手下的人在投影里展示了陆月的家庭背景，生长环境，工作表现，以及收入和负债情况。

    科技部的专家提供了陆月的基因点位分析，从性格、祖源、情绪稳定性和风险承担意愿等方面给出了意见后，童夕谣对陆月的配合度又做出了预判，配合度仅三成。

    但是团队的副手，那个梁经理却觉得自己起码有9分的把握，她的自信可能来自于良人集团的总经理，梁sir——她的表哥，但是领导是不是她表哥，和陆月会不会配合是两码事，这就是迷之自信。

    依然有专家不断为团队递交关于陆月的各种资料，包括大学成绩、疾病预测和日常轨迹。

    梁经理直截了当地对童夕谣请求：要一人出马直接和陆月面谈。

    她说：“我带着耳机，大不了你用对讲机指挥我”。

    童夕谣忌惮梁sir的面子，不敢多管，得逞了的梁清玉很得意，她“委屈”的说：

    “没办法，我们公司这次也是花了大价钱赞助，不亲自出马，我还真不放心。”

    周一如约而至，此刻的童夕谣正盯着监视器里的陆月，把对讲机紧紧的贴在嘴唇上。

    监视器里，梁经理侃侃而谈，向陆月公布了活动的结果，

    “对！是你啊！千真万确，恭喜！”

    小姑娘从正襟危坐，到驼背震惊，不敢相信。

    “缘因公司和你们ACY公司有合作关系，所以你对我们来说也是自己人，公司先把你请来呢，就是想让你提前表个态，到了沈总跟你请求交往的环节，直接答应，这个没问题吧？”

    看陆月很迟疑，梁经理就继续侃侃而谈，描绘了直播有多么多么盛大，公司投了多少多少钱……大屏幕里各个团队的人先后发言，跟她解释为什么需要她的AI面容、声音授权、为什么需要她基因点位信息公开授权，梁经理一股脑的展示各种文件，哗哗的翻，再推到陆月面前。

    陆月觉得自己的大脑都乱码了，自己什么时候和缘因公司的人成同事了？她的第一反应，她的第六感仿佛都在所：快逃！

    “请等一下梁经理，我得说明下，我的基因样本是我朋友恶作剧帮我报名的，不是我自己报的。”陆月小小声凑过去和梁经理说道。

    梁经理一惊，示意陆月先听完大屏幕里直播流程介绍。

    “那么在您接过水晶鞋后……”一个格子里的人说道“……会有一个全场熄灯加锥光的操作，到时候请不要慌乱，注意要抬头靠近沈总，否则脸上的阴影会太多……”

    然后陆月又听到了晚宴、妆发、走位、赞助商品、摄像老师、艺人老师这些，都是一个一个的词，她已经处理不了完整的句子了。

    之后梁经理欢送走了一面墙的队伍，屋子里又只有两个女人了，一老一少。

    “是你朋友给你报的名？”

    “是的”

    梁经理走过来拍了拍陆月的肩膀

    “这是好事啊，她是在帮你……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别说你现在单身，就算有男朋友，也应该顾下公司的大局”

    此刻的的局势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迅速汇集成山洪向一辆小车冲来。

    陆月的内心非常摇摆，就像雨刷器一样辛苦地来回摆动。

    她看到总部宣发的经理亲自来和自己谈，面前又是这么大阵仗，自己又是公司的员工，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往前冲。

    可是这趟水是浑浊的，并不能看清前面的路，洪水携带来各处的机会和财物，向她抛来断木，以示邀请，但她的脑海里就是有个警报灯在不断闪烁，跟她喊——别碰！别碰！

    陆月想起了那句，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上天。

    她就想，这也许是风，能飞，但是她不太敢飞，她这时脑海里又突然想起汪经理在电梯口跟她说的那番话，她似懂非懂。

    “梁经理，说实话，我对这款产品都还不太了解？我可以考虑一下么？”

    陆月的声音轻，底气空，她挣扎着为自己争取时间。

    “考虑？小姑娘，你哪有犹豫的时间啊，直播下午就要开始了，成千上万人协作的活动，时间点不可能为你一个人改变”

    童夕谣小声传来提醒“柔一点，别压死”同时不断有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往她的手上递谈判建议和提示。

    梁经理看陆月不做声，有些急：

    “我再帮你理一遍思路，按活动的规则，你是有当场拒绝的权利，但是公司希望你不要拒绝，考虑一下公司那么多同事的心血，如果有人违法收集你的基因样本公司可以提供法律协助，但是如果你就是不配合，你也好好考虑下自己的前途。”

    一片黑，陆月任由眼皮沉沉的闭起，她整个人终于死机了，脚长在她腿上，但是潮来了，她也跑不了，像被挤进了一辆反方向的地铁。

    梁经理又拿出一系列的授权书，左右大汉上前哗啦啦一顿翻，现在，每一本合同，需要签字的每一页，都摆到了陆月的面前，

    “没什么问题就签吧，你一个清汤寡水的小姑娘，这么大公司能骗你什么啊！”

    童夕谣轻叹一口气，对讲机在唇边慢慢下降。

    他们给了陆月一只摘了帽的笔，陆月就拿起了这支笔，他们指了指要签字的位置，陆月就径直来到签字的位置，第一笔的耳刀旁写下去，只有浅浅一道印痕，陆月一惊，仿佛又得了第二次机会。

    “梁经理，对不起，我必须问清楚几个问题”陆月把笔一扔，豁了好大一口勇气出去，她把手缩在桌子下面，大拇指一下一下地刮食指的关节，刮到骨缝就疼一下，一下、一下，好像在给心脏做复苏，她因此又获得了一些冷静。

    “第一，我只做一个体验嘉宾配合直播好不好，我也没有资格说这个产品是好的，准的，因为我真的不了解；第二，我虽然不是个什么人物，但是我也不是很喜欢暴露在公众视野里，我希望公司到时候还是能把我个人信息保护起来”

    “什么信息？”

    “比如我的电话、住址这些”

    两个黑衣大汉笑了，一个头扭向左笑，一个头扭向右笑，梁经理也笑了

    童夕谣的声音在梁经理的耳机里响：

    “给她签”

    梁经理：“你放心吧，你真是想多了，不过我答应你，签吧”

    “您能……把这些写在合同上么？”

    梁经理不笑了

    童夕谣赶紧补：“答应她”

    梁经理不情愿地对陆月说“没问题”

    两个大汉开始补写条款

    梁经理点了一根烟，看不上这个磨磨唧唧的年轻人。

    她觉得，所有的这个年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都这样：一个个扑扇着水汪汪的眼镜，摇晃着朝气蓬勃的身体，用一张张鲜嫩的嘴，轻巧的嘴，说各种小心而娇气的话。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魂魄就四散而逃，像一只只受惊的鹌鹑。

    一想到当今的社会，当今的国家迟早要交到这样的年轻人手里，她就忍不住在吐出烟雾的时候摇头，她说：

    “我以为我这次来是传喜询的，没想到反被个小姑娘一顿质问，你自己发现了么？你们产品售后服务部的人，你们客服，是做事细致，周全，不过你们平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惯了的，所以遇到任何大事第一反应都是唯唯诺诺的，多少还是小家子气。”

    童夕谣的声音传来”梁经理，注意语气，没必要”

    梁清玉又接一句：”10年学程制的小孩儿我见多了，因为是速成的，社会对你们很包容，很多话别人永远都不会和你说，但是你听进去了，就能少走很多弯路，你以后会感谢我的。”

    陆月拿起笔的手不停使唤地又放下了，而且动作有些重。她在自己的食指关节上刮呀刮。

    那支笔和桌面磕碰的声响，仿佛是一种高贵的拒绝，经由管弦乐队的演奏，传入梁清玉的耳洞。

    她从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破丫头，能同时不识相又不识抬举，本想扮个老好人放一只蚂蚁进糖屋，这一瞬间她只觉得麻烦，不如捏死得了。

    她摘下耳机一扔：“学过一个成语叫鼠目寸光吗？真的，这个合同你签，就签，不签就等着吃官司，不是你吃，就你朋友吃，到时候别……”

    童夕谣放下对讲机就往外冲……

    一分钟后，梁清玉还在侃侃而谈。

    “梁经理，老大找你，麻烦出来一下”童夕谣站在门口说。

    梁清玉讪讪走开。

    “不好意思”童夕谣和陆月撞了一下眼神之后就开始低头收拾那些合同。

    童夕谣一下子闯进陆月的视线里，乍一看是个白净的少年样子，一听声，却是个女孩。

    女孩，不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总归是一盒胭脂，一朵花，一抹红霞，一处景，总归是莺莺柔柔的，但是这个人，却让人想起一场夕阳里的足球赛，有一些英气和不羁从眉宇间往外散开，童夕谣收拾到最后，还有一份合同在陆月的手里，她抬头对陆月说：

    “你的手流血了”

    陆月这才发现右手食指关节处已经有些血肉模糊了，她还一直以为是汗。

    童夕瑶递纸巾，陆月就低头擦手，纸巾和血一起粘在了手上，童夕谣就让黑衣壮汉去找湿巾来，她说：两个都去。

    童夕谣开腔道：你知道你的身体正在发生什么么？你的伤口正在发出求救信号，你骨头里的干细胞收到了信号，它们就会制造出更多的干细胞，让它们跑到血管里去，去找伤口，伤口知道有人来救，就又发出定位的信息，救兵就顺着信息找到伤口，在伤口附近停下来，组成受损细胞的样子，你的伤口就这样长好了。

    陆月回：这么神奇？听起来像故事。

    “就像水晶鞋的故事么？”童夕谣反问，陆月不回答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弄虚做假，为什么非你不可，我们大可以换人。”

    陆月觉得有道理，就点头，她知道一定有不少女孩喜欢这样的事，比如蛋蛋宝，难道恰恰是公司恪守了检测结果？难道真的有匹配灵魂这件事？

    童夕谣往前探了探头，陆月就给她看看了看自己的伤口，一个浅口，渗了血出来，指甲缝也浸了，童夕瑶说：

    “你这个是1周左右的故事，大概1周就会结痂复原”

    陆月说：最多1个小时就会好。

    童夕谣笑笑：太神奇了，听起来像逞能。

    陆月觉得淹到了脖子根儿的大水退了到了腰部以下，终于可以好好呼吸。

    她打量着眼前人，即体会不到那种来自女性领导的针芒感，也体会不到那种来自男性领导的压迫感。

    童夕谣像是两股潮汐中间的那一线雪白的浪，不属于陆月拥有的任何“前辈模板”，自然就不兼容任何负面的偏见。

    陆月愿意信任她。

    童夕谣做了个请求靠近的手势，陆月靠上自己的耳朵，同时，她闻到了冬天里的橘子皮味道。

    梁经理躲在会议室的门口没有走，她不想马上回去被一屋子人注视，于是就站在门外，透过玻璃不甘心地望，内心沮丧又气愤。

    她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眼睛看不清局势，手脚跟不上节奏，胆量比不上饭量，好心推他一把，还要哭爹喊娘。

    她倒要看看童夕谣有什么本事能把烂泥扶上墙。

    她看着两个姑娘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互相看看手机，就这样擦擦手，笑了笑，那个拧巴的小姑娘，竟然就开始一份合同，一份合同的签了起来？！

    蓝色会议室那边略有骚动，大家提前得知所有的准备不会白费了，欢呼声一片，参杂着唏嘘声也是一片。

    “我叫童夕谣，我知道你叫陆月，你以后可以像细胞学习，学会求救”童夕谣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陆月走后，童夕谣从门口出来，梁经理一脸狐疑

    “你使了什么魔法让这个倔脾气乖乖签了？”

    “还不是梁经理前面已经铺垫好了，我才能及时抓住重点”总指挥童夕谣收好合同，客客气气地对着自己的副手笑着答道，两个人就一起转身，谈笑着一路走远。

    另一边，电梯载着陆月极速上升，之前的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起飞，现在的她已经飘在高空了，如果风停落降，她希望有人能听到她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