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圆明园里的建筑和紫禁城一样,也分为内朝和外朝。外朝在圆明园的南部,正大光明殿雄踞外朝的中央,是雍正坐朝理政的地方。
正大光明殿的东侧是勤政亲贤殿,雍正经常在这里接见臣僚,批阅奏章。
该殿的后楹柱上悬挂的“为君难”匾额,系雍正御笔亲书。
“为君难”一说并不是雍正首创,出自于鲁定公问政于孔子的典故。
据《论语》上记载:定公问孔子,有没有一言兴邦的事。孔子回答说,语言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然后就提到了“为君难,为臣不易。”
孔夫子的意思是说,如果君与臣都知道自己身处不易,责任重大,谨慎言行,就能起到一言兴邦的作用。
借着融融的月色,李卫向圆明园内朝的“九州清晏”建筑群走去。
刚过了“九州清晏”,位于前湖和后湖之间的“镂月开云”建筑群就依稀可见了。
今天正好是阴历的三月十五,又是大晴天,夜空碧蓝如洗,深邃的天幕上,一轮圆月悬挂中天,几乎看不到一闪一闪眨着眼睛的星星。
周遭的一切好像都被月桂仙子镀了一层银子般的外壳,如梦如幻,似有还无,若即若离。
李卫今天是奉诏而来,依他那么多年对雍正皇帝这位玩命工作的主子的了解,今天皇上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差事交给自己。
他也没有那么多文人雅士的诗情画意、多愁善感,对眼前的绝世夜景基本上是视而不见。
可心里却一直在嘀咕着,皇上视自己为股肱亲信不假,但是今天怎么没在平常陛见的勤政亲贤殿,而是在内朝的“镂月开云”呢?
正寻思间,李卫已经到了“镂月开云”建筑群的四宜书屋。
恭候在外的小太监,一见是李卫来了,低眉顺眼地迎了上去,娘声娘气地说,“李大人,圣上已经等您多时了,请跟我来。”
李卫也不搭话,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往殿内走,但是下脚的力度明显比刚才轻了好多。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这位主子喜欢清静,从心底里厌恶喧嚷和噪声。
雍正年轻时,一到夏天,就因为雍亲王府的树上有很多知了没日没夜的聒噪不已,专门成立了一个叫“粘杆处”的机构,从事粘知了、捉蜻蜓之类的事情。
这都是李卫投到雍正门下之前的旧事了,李卫也只是听坊间有此类传闻,并不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所以心里对这件事情的真假是有疑问的。
“又玠,你来啦?”雍正放下手里的放大镜,从眼前的奏折上抬头,看了看李卫。
“是的,圣上。没有打扰到您吧?”李卫正打算跪下行礼,没想到雍正先开口了。
“不要行礼了,你我君臣之谊,又没有外人,就不要那一套繁文缛节了。”
雍正布满愁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知道这四宜书屋原来叫什么吗?”雍正说这话看似考较李卫。
“臣只知道这四宜书屋是‘春宜花,夏宜风,秋宜月,冬宜雪’之意。但是原来叫啥,恕臣无知,还真不知道。”
李卫可不敢在雍正面前糊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谎话可真不敢瞎说,态度决定一切的道理他还是十分明白的。
雍正好像早料定了李卫不知道一样,继续幽幽地说道,
“这四宜书屋原来叫牡丹台,后来扩建后统称为镂月开云了。我为什么给你提及此事呢,是因为十三年前的这个季节,圣祖曾经来过这里,当时只有朕和宝亲王陪侍在侧,我们祖孙三人聊的很开心。”
“时间不等人啊,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朕也老了,看一会奏折就乏的不行。”
李卫静静地听着雍正怀古,看着宵衣旰食的皇上身子骨越来越差,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着雍正皱着眉头半天不往下说,李卫插话道,
“皇上不必过分担心身体,你上次发密诏让我从江南找的仙人,我给您带回京城了,暂时安置在白云观里。由他给您调理身体,您一定会像以前那样龙马精神的。”
雍正听到自己这位最倚重信任的干将说出如此体己的话,心中也是莫名的感动,
“亏你还有这份心,这么多年勇于任事,不避嫌怨。朕也是一条重情重义的汉子,心里把你当知己兄弟一样看待。”
李卫一听这番掏心掏肺的话,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语带哽咽地说,
“皇上,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今生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尽您的恩情,来世结草衔环继续为您效命。”
“好了,今天咱们君臣这是怎么了,还没有说正事就先感伤起来了。不说这些个不开心的了,正事还有一大堆要办呢。”
雍正率先清醒过来,深夜召李卫前来,可不是哭鼻子、叙旧情的。
“刚才朕说了一半,今天在圣祖驾临过的牡丹台召见你,就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办好我旨意里已经告诉过你的第三次千叟宴。把这个圣祖多次叮嘱的德政传承好,把朕赓续敬老孝亲优良传统的心意昭告全天下。”
雍正想到了十三年前,自己的父皇在乾清宫,一边仔细看着《千叟盛宴图》,一边嘱咐自己和弘历,以后无论谁当了皇帝,都要在适当的时候举办千叟宴。
后来,在驾临牡丹台时,还是他们爷孙三人,康熙皇帝又一次提到了适时举办千叟宴的事,可见对这件事情是多么的上心和重视。
“请圣上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办好这件教化人心、德布天下的大善政,把您敬老孝亲的心意传达到普天之下、率土之滨。”
李卫这些年来,被雍正耳提面命地教育着,还真是读了不少的圣贤之书,连书上的一些文词都可以灵活运用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雍正看李卫有这样的可喜变化也十分高兴,不停地点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臣今天进园子前,已经见过了张东官,转达了圣上的旨意,让他务必把这次千叟宴的菜品、食材搞好,既要隆重热烈,又要节俭务实。”
李卫回味着今天晌午刚在海淀镇吃到的宫廷火锅天下无匹的绝美味道,意犹未尽地向雍正奏报。
“好,你办事利落,朕心中欢喜的很,你没有辜负了朕这么多年的悉心栽培,朕也不会辜负你的。”
雍正这番话,把快意恩仇的真性情展露无遗。
他从来就是这样,在批阅奏折时嬉笑怒骂,不一而足。
李卫突然想起已经死去十年的年羹尧,心情复杂起来:这位好友的离开,正是雍正皇帝快意恩仇的集中体现。
雍正曾经在年羹尧的奏折上朱批,“自你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
“恩人”二字出自皇帝之口,又黄纸红字地写在奏折上,翻遍史书也只有雍正这样干过。
从这一件朱批上就可以看出,雍正和年羹尧二人之间的君臣之谊不可谓不厚。
可是功高震主的年羹尧恃宠而骄,很快膨胀的飞上天了,连田文镜、李卫这样的好友兄弟的善意提醒都当成耳旁风。
结果呢,被这主儿以九十二条大罪赐死。有人说是“自作孽不可活”,有人说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反正朝野上下说什么的都有。
就是之前说好的“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美好期许没有实现。
古人总讲“慎终如始”,这么感人的开始,以这样悲惨的结局收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李卫在暗室独处时,经常想到这件事情,提醒自己夹着尾巴做人,以年羹尧为反面例子,永远忠于雍正皇帝,鞠躬尽瘁报答浩荡皇恩。
“又玠啊,除了办好千叟宴,朕还有一件顶顶紧要的差事交给你办。”
雍正凝重的语气惊醒了正在胡思乱想的李卫。
“请皇上示下,臣一定肝脑涂地、不遗余力去办。”
“最近,民间的会道门闹得越来越凶,都渗透到京师直隶一带了。据说这宫内外,都有这些个邪教组织布下的眼线。所以,朕这次不仅仅调你回京就任直隶总督,还要兼任刑部尚书,负责全国的缉盗、捕匪。筹办好千叟宴和忝灭邪教组织一明一暗、一正一反两件事情,你都要上心办好才是。”
雍正看着李卫被岁月小刀刻蚀的也已经不再年轻俊朗的脸庞,语重心长地叮嘱着。
“是,圣上。臣一定谨慎从事,不辱使命。”李卫感到身上的担子重如千钧,但是心中却并不沉重。
一是在他的胸中,成为一代名臣的抱负越来越强烈;二是信任无价,这是雍正的重托,使他又有了施展才华的重要机会。
“为了你便于办差,朕今天把一个莫大紧要的秘密告诉你。”
李卫听完后,既兴奋莫名,又不寒而栗,后背上直冒冷汗,脑门子上的汗珠在摇曳的烛光中晶莹可见,也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