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寒气弥漫，轻薄的雾气鬼魅一般游荡。

    “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我都等睡着了……啊～”

    一进自己的院子，暴奏就看到暴乐缩着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头顶着门框打瞌睡，听到院门响，他才猛然惊醒，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看过来，耷拉着眼皮，一看就没完全醒，边说边打呵欠。

    暴奏一进来被一个黑影吓了一下，在看清是他之后才转身关上院门走进来。

    “天这么冷，怎么不回自己院子睡去？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他一过来就呵斥他，怪他不听话。暴乐也习惯了，没当一回事儿，扶着门框站起来，暴奏迈过门槛时单手把他提起来。

    “回你院子去，没事儿就别过来了，我还有事。”

    他站好后，暴奏就径自进了门，扔下一句冷冰冰硬梆梆的话给他。

    暴乐转身，目光随着他移动，他看见他进屋先点了灯，然后就走到客厅右边的书案后面坐下，拿起一本账本开始打算盘核账。

    房间里安静得很，只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响声，看样子他又要算账算到后半夜了。

    暴乐心里叹了口气，却也不想回去，他自从前两天把在余聪那儿听到的消息告诉哥之后，他这心里就一直不踏实，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的，所以今天一直在找他，可是他竟然一整天都不在岛上！

    这就更令人怀疑了……

    他的两只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眉毛皱得像两条毛毛虫。

    啪！

    他被吓得猛一抬头，脚不自觉后退一步，惊恐地望着里面。

    “你不回去睡觉还在这里干什么？非让我找人捆你回去才行是吧？”

    暴奏暴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暴乐这次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被吓跑，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竟然直接跑了进去。

    他跑到客厅和书房交界的地方，半躲在挂起来的烫金大红帘子后面，手攥住帘子，鼓起勇气问他：“你是不是因为我给你说的那个消息去余家了？”

    他一问完，所有勇气都散了个干净，头低下躲在帘子后面，屏住呼吸等他哥大发雷霆。

    就是再害怕我也要问，我不能让你做傻事！

    他虽说平日里到处瞎玩儿，跟余聪的关系也不错，可是，他多少也明白这些人家都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是好相与的，他怕他哥上当。

    暴奏没有回答他，连打算盘的声音都完全消失了，房间里本来就没生炭盆，这下更冻人了。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回话的暴乐再三鼓起勇气才再次把头抬起来。

    结果，正对上他哥瞪着他的眼睛，他吓得脸都白了，双手攥住帘子，咽了口口水，横着脖子强辩：“我是关心你！这岛上还有谁比我更关心你啊？我是怕你因为我的一句玩笑话上当，我怕余聪他爹会害你！你告诉我啊，到底是不是去干糊涂事儿了？”

    他强撑着跟他对视，两人无声对峙，最后还是暴奏先开了口。

    “暴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听到哥话里的失望，暴乐败下阵来，低下头，垂头丧气地说：“我已经长大了啊……我今年都二十四了，已经是大人了啊……”

    “是大人就该有个大人的样子，你整天嘻嘻哈哈地到处疯玩儿，该干点儿正事儿了。”

    暴奏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又想到曜籽，他心中的苦闷愈发深沉，若是小乐有人家一半的心眼儿，他也不至于天天对他发火了。

    “我……那不是有你在前面吗？我就……这样呗，总有一天一定能独当一面的。”

    暴乐倒是乐观，呲着个牙冲他傻笑。

    “那若是我不在了呢？你还这样什么都不想？”

    暴乐当即收起笑脸，快步走过去，激动地说：“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不准你这么想！我也不准别人伤害你！”他双手拍在桌子上，愤怒大吼。

    暴奏难得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让人看得心里难受，他扯了扯嘴角：“我比你大十五岁，也护不了你几年了，这外海暗流涌动，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哥又能护你到几岁？”

    “你别这么说……”

    暴乐被他话里的绝望吓得眼中蓄起泪水，绕过桌子跑到他身边，蹲下去，抓住他的手臂，仰着头哽咽道：“哥，要不咱们走吧，咱们不斗了，反正现在的家业也够咱们活下半辈子了，咱们走，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会好好找个活计，我能养活咱俩！”

    听着他天真的话语，暴奏彻底没了心劲儿，他这个弟弟心思单纯，不爱与人起争执，就想跟大伙儿一块儿乐呵，可是，他想平静生活，外面不让啊……

    内海就不说了，那里从来不是普通人能争取的地方，他们穷苦老百姓出身，哪里够格儿去那里厮杀，也就外海给了他机会，只要肯拼肯干，就能有结果，可是这里面的斗争，也令他身心俱疲。

    在内海时，暴乐不记事，等长大了稍微懂事儿了，他也在外海闯出了名堂，他到哪里，人家也都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加照顾，他就以为这世上都是好人，认定外海是个自由自在的地方，他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儿。

    这也怪他，内海日子苦，爹娘早早累垮了身体，后来他独自一人带着六岁的暴乐来到外海，因为心疼他这么小就没再见过爹娘，暴奏就觉得亏欠他，所以就给了他很多纵容，要什么给什么，以为等他长大了，他就能慢慢教他。

    可是等他发现时，暴乐的性子已经养成了，单纯、活泼、好玩儿、耽于享乐、不思进取……

    他用了很多办法，想把他掰正，全都是白费功夫，或许当时有效，过不了几天，又恢复儿原样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后来他想，等他成年了，他就带他在身边，把岛上的事务交给他一部分，可等到那一天，他只连连摆手，畏这些东西如猛兽，一说就跑，根本不给他机会。

    到了如今，他已经彻底不指望，可是，在他的羽翼下，他能快乐地活着，那要是有一天呢……

    他低头看着他满是泪水的眼睛，眼里全是无助，伸手给他把泪擦掉。

    唉……

    “放心吧，有哥在，不会到那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