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醋鱼,以及林黛玉
“公子,那你还要吃醋鱼么?”
瞧着貂珰有话儿要和朴十年讲,幂儿姑娘识趣的便要往厨房的方向去。
又似不经意间,随口问了一声。
“若你做,我便尝一下也好,……你的手艺可是越发的好了。”
“那,既然公子喜欢,我便下一次再饶了它们。“
幂儿因自家公子的一句夸赞,心底下不由得欢喜,脸上笑容堆积。
可她的欢快模样看在朴十年眼里,那平和眸子的底色之下,不知又藏了多少凌厉。
这不得已,又让朴十年想到早晨时分,那王仁、薛蟠,以及金陵城中,一众世家子的嚣张,欺辱。
人生之中,有四种仇恨最是深重。
一为杀父之仇。
一为夺妻之恨。
一为灭子之痛。
一为断发之辱。
幂儿姑娘虽只是一个婢子,并不是“父妻子发“中的任何一项。
但对朴十年来讲,家人受辱犹如反加自身,不能原谅。
他的这份凌厉,在眼底一闪而逝,似乎连老奴貂珰也没能发觉。
只是瞧着幂儿姑娘离开的背影,稍稍顿了顿,朴十年便笑问道:“貂叔,焦老头那边,有什么消息?“
河那边,除了焦老头,似也没有旁人。
“公子……“
貂珰本要立刻回话,可眼睛余光一瞥竹林外,发现马扩和随从们,好像并没走远,一直徘徊在别院外逡巡。
他便叹息一声,压低声音讲道:
“果如我所料,这王府驸马又岂能得来的那般轻易,若当真是姻亲,又如何视我们如囚徒?“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奈何?“
朴十年也已看到别院外的人,只是略微笑笑,并不以为意。
在自家别院这一亩三分地,莫说是北方来的旱鸭子马扩,就是那尊荣优厚的两使领了兵来,他也能随时走脱。
“公子说的是,可越是这般,越发让人气恼。“貂珰言语恨恨,面上更是不忿,下一刻便转而讲道:
“焦老头那边早些时候差了人来,只给公子带了几句话。“
“是什么?“
“焦老头说,让公子不必去寻他,自去神京便是,有缘自会再见。
又说以公子性情,保不齐不会乘坐王府楼船,是以他已命人备了船,请了可靠艄公,公子可随时取用,任意支使。
焦老头还说……“
接下来的话,倒大多是各方诸般消息。
其中有一些,和朴十年自己查探到的消息相差仿佛。
只有两条,不由引起朴十年注意,便会心一笑。
其一,那王仁和薛蟠二人之所以使了好些银子脱身,想来并不完全是因为“面子”的缘故。
而是今儿晚上,簪花院里来了许多新人,必是金陵盛况。
其二则是,忠顺王府庶出公子宁缺,虽在临安秘见了朱冲,朱勔父子,但好似诸般事情,并没谈拢……
具体为何,仍是未知。
朴十年也在思量宁缺此行的目的,可现在看来,连焦老头那边也没打探得到,便一时不再理会,回道:“貂叔,我已省得。
那便要麻烦你收拾行李物什,咱们今晚趁夜北上。
只是,你和幂儿姑娘不必等我,先行一步,到下一个小镇,我自会去寻你。“
两人一番密谋,不觉间时间流逝。
待到幂儿姑娘换了装束,裹着围裙把已做好的饭食一一摆上桌时,两人这才商定,只貂珰面有忧色,有着些微担心。
可那边,幂儿姑娘见两人已议定,便摇摇喊道:“公子,我……我也是第一次做醋鱼,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幂儿亲手做的鱼,自是好的。”
“……”
于“囚笼”里做乐,一主两仆三人也算得上大夏国的独一份了。
可这天下里,得意之人或少,失意之人略多,大抵是因为,各有欢喜忧愁,便都私心里以为: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一抹艳阳之下,姑苏城外江边码头边上,停靠着的游船里,经年往来南北的老艄公已开始忙碌起来。
对于送别情景,老艄公已不知道见过多少回,是见惯了的,无外乎或是慷慨昂,或是委委啜泣,更多的,则是离愁别绪。
可今儿,却显得尤其特别一点。
只见着码头上,两个中年的男子正在说话,谈着此一去神京,如何如何?
在两位男子身边不远,除却几个仆妇婆子之外,却姗姗站着两个年岁相差不多,俱都戴着面纱,一个文静柔弱,一个略显不安局促的女子。
那偏大些的女子,明显是这家小姐,似没在听两个男人说着什么话,只望着悠悠碧水,潋滟水光,不住的暗暗垂泪。
而那小一些的,好似要找些合适的话安慰,似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终于,她仿佛找到了恰当的说辞,便讲道:“小姐,你身子骨本就不好,又何苦糟蹋自己,更何况……若是老爷见了,怕是不喜。”
婢子叫雪雁,小姐自是林黛玉。
自去岁时母亲病逝,林黛玉便一直有些郁郁不欢。
恰巧这些时日,天气和美,神京贾府里的老祖宗贾母又执意派了人来,接外甥女进京,林父略一思量,便也同意。
但他只有这一个独女,又是初次出远门,便托了西宾贾雨村同行。
一来是为照拂,一来自然也觉得如此人才被罢官,殊为可惜。
正好这几日买了两条船,今儿便是出发之日。
一缕江风吹乱了面纱,几滴眼泪不由滑落,林黛玉心头不舍父亲,又不知此一去神京会如何,便心下里黯然。
默默落泪,自也不全是为自己。
才听到雪雁的话,林黛玉本想回怼一句,可又暂且换了温和些的话讲道:“你又知道些什么,再说,我的身子骨,我自个儿到底知道。”
雪雁本是好心,可没想到立刻白得了个不是,便一时怔愣,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本有个家里的王嬷嬷,和贾府那边派来的仆从,嬷嬷。
若是有人这会子替雪雁说上一句话,自也不会那般窘迫,可到底没有,众人只顾着搬运行李,各自登船。
眼见着雪雁马上也要落泪,终还是老艄公有些不忍,看出来苗头,喊道:“老爷,小姐……此时江风顺遂,该是起锚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