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似故人的影子
三个问题的后两个,幂儿姑娘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
只待她泪痕未干时,码头一侧已有一艘沙船驶了过来。
老奴貂珰站在船头,虽已满头灰白色的头发,可眼神却炯炯,远远的便喊道:“公子,幸不辱命,奴已把船买了来。”
这个买字,并不是雇,也非是买船票,而是当真买了一艘船。
且看那沙船。
船头略尖,雕着瑞兽,似可以披波斩浪。
船身上是木制的雕楼,虽然只有一层,可瞧着却也精致。
又有风帆在前,在后,虽这时并没有张帆,却也自有一番气象。
原是这沙船,并非是运沙的船,而是沙氏船。
相传之下,是一个长年往来海上,运河,一个姓沙的人所筑,它的特点便是比寻常的船要快上不少。
不一会,待幂儿姑娘泪痕已干时,朴十年已站在了船上。
这时雨已渐歇。
乌云之中有天光隐现。
老奴貂珰是正经金陵人,又住在水边,自然会操舟,由他掌着舵。
幂儿姑娘许是有些羞怯,已钻到船楼里。
不知是假意收拾行李,还是刻意躲着,一时半会不想见自己家公子。
船已行在江面上,朴十年也没闲着,张开了前帆。
正好顺风借力,船行飞速。
主仆三人都有活计,只有狮子猫狸奴很是悠闲,在甲板上踱步。
它那雪白的身子平缓,尾巴尖上的一小撮狸花却高高的昂起,看着像是雪地上开了一朵间杂着灰紫色的花。
“公子。”
船行已平稳,老奴貂珰一边掌舵一边有些犹豫,可还是讲道:“买了这沙船之后,咱们的银子已见底了。
不知道公子,可还有什么章程?“
朴家被抄之后,徒留了一座别院,在金陵的产业同样被抄没,家中本就没了多少银子。
这一年余来,朴十年又留连青楼妓馆,大把的银子洒了出去。
又买了这沙船之后,终于见底。
“还余下多少?”
朴十年已走到舵边,问了一声。
“不敢欺瞒公子,还余下不到二十两。”老奴貂珰面上也有些窘迫,似是这么许多年来在朴家,从也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一个簪缨之家,何时缺过银子?
只今时不同以往,他也徒剩叹息,便又讲道:
“若这二十两,咱们三人到神京一路之上吃喝倒也够了,只怕路上遇到水门水驿,若有那差人索贿,便就捉襟见肘了。”
穷家富路,去神京这一路少说数千里之遥,舍些买路钱,也是常有的事情。
“看来,还是要搞钱啊。”
朴十年腹诽一句。
不过,对于搞钱这事儿,朴十年并不慌,心下里已有了些主意,便说道:“貂叔,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计较。”
他话儿才落下,本在那边收拾行李的幂儿姑娘已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递到了朴十年怀里,讲道:
“公子,这是夫人先前赏我的物件儿,你若是有用处,便拿去,或可解一时之急。”
盒子并不大,但却精巧。
朴十年捧在怀里,也颇觉沉甸甸,便笑问道:
“好幂儿,这是你打小到如今,一直珍藏的宝贝吧,我岂能夺人之美,你还是快些个拿回去,在……在我反悔之前。”
刷的一下,盒子很快就又从朴十年的怀里,回到了幂儿姑娘掌心。
她略窘,却说道:“那我就先替公子收着,若公子用得到,我再拿出来,只是不知公子,你当真有什么计较?”
在幂儿的眼里,朴十年可不是个会赚钱的人。
惯是会花钱。
“过了姑苏,你便知道了。”
朴十年没直说,绕了个弯子。
因他自己也不是十分笃定。
自是虽然有大概的想法,但囿于从未做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哦。”
幂儿姑娘低头叹了一声,陡然神情就有些低落。
好似自己刚才提到夫人,触到不愿提及的悲伤,就又说道:
“我听说夫人被流放到沧州,不知道咱们此去神京,会否经过,也不知夫人现下如何了,若是再能见一面……”
她顿了顿,又道:“也不知道夫人是否吃得好,睡得好。”
大夏国的流放地,一般都在蛮荒。
如那岭南,海南。
若被流放到这等地方,基本上说是流放,可也是九死一生。
稍好一些的,则是房龄、沧州、蜀地,宁古塔。
朴家被抄之后,家中死的死,流放的的流放。
男性多是去了岭南。
而女眷,多是沧州,蜀地。
幂儿徒然提到夫人,让朴十年和貂珰两人,不由心下里也泛起几分凄切,悲伤。
不待朴十年说话,貂珰便道:
“公子,老奴此前看过舆图,咱们此去神京,着实会路过沧州,若是事无紧急,不如……不如去瞧瞧夫人?”
他话落下,半晌朴十年也未答话,只在心底下叹道:“如此,或也好。”
朴十年脑海里有对夫人的记忆,好似她……
不管是待上还是待下都是个洒然有度的人,凌厉之中,藏着温柔。
……
江面虽宽阔,船行已过江。
对面便是姑苏。
朴家一主两仆三人本不必弃舟登岸,可也因囊中羞涩,不得已之下寻了一处码头,栓了舟船。
姑苏是座古城,风景犹胜。
除了那可以俯瞰全城,闻名遐迩的虎丘外,就数七里山塘最是人声鼎沸,货物繁多。
老奴貂珰守着舟船。
就在朴十年和幂儿两人往山塘街处走时,一处临街的酒楼之上,正有一个白面黑须的老者安坐。
老者身边并无旁人,只桌案上一盏清茶,几样点心。
可若说他是老者,或也有些牵强。
他看着不过四十许岁,不到五十,除了面白之外,一头乌发中并无杂色,想来年轻时,也颇为俊美。
别人或许不认识他,可若是朴十年见了,自又要称一声焦老头。
他便是已被官家相召,正要回神京复命的蔡京。
这一年多来,蔡京都隐在竹林,平日里以篾匠的手艺度日,本来一双温柔手,这时已隐隐有许多老茧。
蔡京把视线从山塘街上熙攘的人流中收回来,瞧了瞧自己的略有苍桑的手,半晌才自顾说道:
“让朱勔那厮上来,我有话儿问他。”
“是。”
窸窣的脚步声响,一个隐在暗处的奴仆回了一声,转身下了楼。
山塘街上,这时候的朴十年和幂儿两人,刚好路过酒楼前。
瞧着朴十年望向酒楼的方向,幂儿叹息一声,说道:“公子,待咱们赚了银子,奴便请你去最好的酒楼,你说可好?
奴也听说过,神京中有一处樊楼,最是繁华。“
幂儿还以为朴十年是馋酒,这才用话儿打岔。
可她不知道,朴十年之所以望向酒楼的高处,似浮光掠影之间,显出一个故人的影子。
待他再看时,那影子已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