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关于东川翼即将前往洛杉矶去见自己老妈，以及顺带可能会见到自己亲生父亲这件事，家里面两个老人的态度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东川翼不敢和劳拉外婆说，只好私底下先找到外公东川信。

    于是晚饭后，趁着劳拉还在收拾东西，两人互相眼神示意，前脚搭后脚地走到后院小花园里，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

    东川翼坐在他最爱的秋千上，双脚轻轻地瞪着地面，吊着木质座椅的链条相互摩擦，在宁静的夜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收到凛的消息了是吗，又要走了？”

    当厨房里又响起了音乐声，外公东川信才缓缓开口说道：“洛杉矶是个很漂亮的城市，就当是去玩吧。放心，你外婆这边，由我来说。”

    “诶，您是怎么知道的？”东川翼本来还在酝酿如何开口，没想到对方倒是先提起了这件事，甚至连他要去的地方都一清二楚。

    东川信没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东川翼。那表情仿佛在说，坏小子，你也太小瞧我了。

    看着前者的有些狡猾的小眼神，东川翼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眼前这个小老头虽然表面上不强势，在劳拉外婆面前唯唯诺诺的，但也是实打实的一家之主。

    关于自己亲生女儿的事，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如此看来，老妈东川凛能做出那些决定，说不定私下里也是得到了外公东川信的支持。

    作为晚辈，很多事情他没法问得太清楚。其中有何缘由，他无从得知。

    但虽说如此，对于要去见一个陌生的父亲，现在的他其实也并不抗拒。

    一方面是没了前身心里的复杂感受，再加上他已经成年，又并不打算一直留在美国。

    就算到时候和那位相处不来，大不了直接一走了之，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东川信看着自己外孙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不禁莞尔一笑。半晌后又戛然而止，发出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轻叹声。

    “好孩子，你其实不用想太多的。”东川信站起身，慢慢向东川翼走去。

    秋千于是慢慢停下，小院里再次变得平静。

    “在我的记忆里，他原来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东川信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纸质照片。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东川信把照片递到东川翼手上，调皮地眨了眨眼，“有些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需要你自己去看。”

    这时，后廊上的灯被打开，劳拉外婆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上还端着一个盘子。

    刚烤好的曲奇饼干，散发出了甜甜的香气，像是伸出了一只手，朝小院里的两人勾了勾手指。

    东川信笑着应声，又看了呆坐在秋千上的，悄悄地做了个跟上的手势，一个人背着手向屋里走去。

    东川翼则是借着清冷的月色，迅速地低头看了一眼。

    照片上是一个皮肤白皙，发色偏棕色，面部清秀颇有东方韵味的年轻女人。她坐在草地上，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正看着镜头，一只手轻轻地按着遮阳帽。

    结合着自己的记忆，东川翼能看得出来，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东川凛。

    而在她的身边，一个身材健壮高大的金发男子正侧着脸，笑眼盈盈地看着如花一般绽放着的女人。

    东川翼来不及多想，在劳拉外婆的越来越大的喊声中，他将照片夹进了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中，双脚向前蹬，起身离开了小院。

    秋千在他的身后晃来晃去，又发出了一阵响声，回应着踏在石子路上发出的脚步声。

    随着后廊上的灯光被关上，秋千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从今夜开始，这个精致小巧的院子，又要安静许久了。

    ...

    看着忙来忙去，帮自己收拾行李的劳拉外婆，东川翼不禁感到有些惭愧。

    他和外公东川信统一好了口径，就说他是去西海岸找自己同学玩，顺便看看那边的大学，有没有适合自己的。

    东川翼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淡定喝着茶的东川信，暗自感到有些佩服。

    他都不敢想象，事情暴露时劳拉外婆那暴跳如雷的模样。

    临危而不惧，淡然地面对着可能且即将到来的风暴。这或许就是外公东川信这么多年在美国摸爬滚打，累积下来的处事经验吧。东川翼如此想到。

    东川翼不知道的是，在茶几的下面，在其他两人看不见的地方，东川信的手已经握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脖子上摘下来的十字架。

    在不喝茶的时候，他的嘴里也是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怎么这么着急走啊？”劳拉外婆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说着说着，顺便又往行李箱里塞进去了一件厚毛衣，眼看着箱子都快要关不上了。

    “也...也没什么原因，哦，主要是今晚走的话，机票有折扣。”

    东川翼头还冒出了一丝冷汗，他用手稳稳地按住了口袋，那里面放着寄来的那张头等舱机票。

    “这样啊。”劳拉外婆看起来是信了，嘴里念叨着，手上却不停：

    “你不是说在日本那个什么尼的公司上过班吗，还以为你赚了点钱呢。”

    “哼哼，这样的话，还不如就留在这呢，还能...”

    眼看箱子里又要被塞进一双大大的红色袜子，东川翼再也忍不住，上前制止道：

    “这袜子也太大了吧，再说了，洛杉矶冬天又不算冷，用不着这个吧。”

    劳拉外婆瞪了东川翼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往箱子里塞着东西，“圣诞节你又不在家里过，收不到礼物怎么办。”

    “拿着这个，到时候和以前一样，晚上挂在床边。”

    “原来是干这个的，可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啊...”东川翼被劳拉外婆这句话逗笑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日历，发现圣诞节的那天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圈。两个信教的老人家，对这天还是很重视的。

    摇头抛去了心中的情绪，趁着劳拉外婆不注意时，东川翼悄悄地拿起一旁地上正待“筛选”的各种东西，搬到了沙发另一侧藏好。

    接过外公东川信递来的清茶，两个忐忑不安的男人对视一眼，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等。

    当清脆的响声传来，行李箱终于被扣上，东川翼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陪伴着他跨越大洋的行李箱，已经快变成圆柱体，正苦着一张脸脸，看着自己的主人。

    “乔治那小子，怎么还没来。”劳拉外婆满意地点点头，又嘀嘀咕咕地走向电话机，刚拿起话筒，窗外就传来的几道汽车喇叭声。

    东川翼向外面看去，一辆紫色的雪佛兰旅行车已经停在了自己门口，一只轮子还压在了草坪上。

    胖神父乔治从车里探出头，笑着挥了挥手，在看见了自己姨妈不善的眼神后低头一看，又连忙将车发动，重新停好。

    “行了，走吧，让乔治他送你去机场吧。”劳拉外婆大手一挥，竟自己提着行李箱向外走去，显得格外轻松。

    “五大湖的玉米和小麦，可真是养人啊！”看着自家外婆矫健的身影，东川翼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不过劳拉外婆也没提多远，她刚到门廊里，身穿宽大风衣的胖神父乔治就走了上来，接过了箱子。

    “这么重啊，里奥是准备去读大学了吗，不对啊，现在才是冬天啊。”乔治深吸了一口气，行李箱却丝毫不动。

    最终还是东川翼拿起了自己的东西，往车那边走了去。

    “只是去洛杉矶找朋友玩罢了，是吧，里奥？”劳拉外婆看着东川翼慌乱的脚步，挑了挑眉。

    “当然了，我的好外婆。”东川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将行李放进后背箱里后，他就逃似地钻进了副驾驶，不再露头。

    “好了劳拉姨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送他去机场的。”胖神父乔治在胸口比划了一个十字。

    “作为他的教父，能在他即将出远门时候陪着，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我的好教父，你可少说点吧，不然到时候可有你受的...”闻言，坐在车里的东川翼屏气凝神，暗自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