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理在车站送别林秀芝，一人买了车票前往禅东，大伯李建功早些年为横空出世的原料，穿着铅衣下井，挖垮了身子，转业后在禅东油田的后勤岗位，往年李理偶尔跟三叔李建业两大家人，一起去大伯家过年的时候，都会有成盒的大虾和各种烟酒水果。

    禅东油田又靠海，就算是平常季节，也有便宜的海鲜管够。李理向来喜欢。

    带着憧憬在泉城下了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接站的大伯仿佛比平日更严肃，李理不由心中暗暗吐槽，真是跟爷爷越来越像了。

    大伯开着一辆单位的轻卡，一路时速比交规要求的还要低，绝不超过六十迈。

    好在禅东的公路在全国都算顶级，一路风土人情看着倒是新鲜。只是大伯不但比平日更严肃，就连话都比平日少。

    李理觉得略有些奇怪，但一定要他陪着聊天时，他也偶尔搭话。

    直到到了大伯家，第二天一早，大伯就叫他起床，吃完饭后安排李理洗碗。往年来到大伯家，李理都是吃了睡，睡了玩，从来不曾做过家务。此时略有奇怪，但想来过年时气氛特殊，如今自己不知要住多久，做些家务也是应该。

    但临近中午，李理说到想吃海鲜，往常作为家中长子长孙，李理但凡提点要求，海鲜都是用澡盆买回来的，一天三顿的吃，也要分两三天才能吃完。

    这次李建功却说道，“吃海鲜？吃个屁！”

    李理还以为大伯只是在开玩笑，见他说完出门，就只是笑笑。不曾想中午竟然真就是一碗阳春面。李理顿感吃惊，李建功这才面无表情说道，“咱们家历来就是太惯着你了，结果你这孩子，真是一点人事儿不干。”

    李建功比李建国年长极多，离家又早，且常住禅东，与家里联系较少。

    加之膝下却只有两个女儿，自从有了李理，向来宠溺的不得了。此时听着向来疼爱自己的大伯，说出这等责备的话，话虽然不重，却字字都像一把大锤，砸在李理心头，令他心痛不已，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默默听着。

    李建功见李理不说话，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与古井不波，交代李理饭后洗碗。

    这次的要求，让李理终于察觉出来，这不只是一家人相处应尽的义务，更像是一种惩罚。但李家规矩极严，李理向来不忤逆长辈。唯独这一次殴打导员，算是天塌了一般的违背家训。于是也不争辩，只是默默做事。

    干完家务，李理兴致全无，只是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想起一年多没回去过的家，思乡之情渐浓。

    好在晚上，李建功终于是带着一桶各式贝类回来，但往日鲜甜的海鲜，此时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见李理胃口不佳，李建功没忍住，关切的问道，“怎么了？不对胃口？”忽地又想起来自己的立场，于是刻意的冷着脸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再想吃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理却从他话里听出些熟悉的感觉，于是温顺一笑，“没关系的。吃什么，其实不重要。”

    李建功一愣，看了李理一眼，不再说话。

    吃完饭，李建功拉着李理在客厅看电视，李理知道他大概有话要说，于是端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开口。

    李建功沉默了一会，看了看李理，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说看。”

    李理把自己如何荒废了学业，如何又内心挣扎，如何打算亡羊补牢，又如何被导员背刺，自己又是如何自暴自弃，打算借此机会报复李建国的专横，细细的与李建功又讲了一遍。

    李建功愣了愣，“所以你这算是造大反？”

    李理苦笑一声，“算是吧。以前我总觉得，天下的家庭，都和咱家一样规矩森严，不近人情。但是之后在别的同学家，这才知道，原来喊两遍没有吃饭，有些父母是热一热饭菜继续喊第三遍第四遍的；原来有些家庭的孩子犯了错，父母是不会暴揍辱骂的，”看了看李建功，这才眼神迷离道，“人家的父母，会害怕自己的孩子犯错的时候心理受伤，会去抚慰孩子。”

    李建功没有说话，良久，才温和的问道，“那你以后不上学了？有什么打算？”

    李理语气有些迷惘，“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爹这些年和不少商人关系不错，其中一些人跟我说过，以咱家的资源，想赚点钱实在太容易了。我想。。。”

    说着，看了一眼李建功，“别误会，我不是说让我爹或者你或者爷爷去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接着犹豫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想好。但是按他们的说法，哪怕我是规规矩矩和咱们企业做买卖，人的名树的影，就算和你们不熟悉的业务口子，我就算不提你们的名字，人家也会给我一些面子。”

    说到这里，李理小心的看了看大伯的表情，却仍旧没什么变化。

    过了许久，面色严肃的李建功才轻吐一口气，向来严肃的脸上竟然罕见的出现了一丝犹疑，他一边斟酌着用词，一边说着，“以前没和你说过这些，主要是因为，我们，”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又轻轻画了个圈，代表自己这一大家，“是给企业做事。而企业，归属于国家。权力，要对权力的来源负责。”

    他缓了缓，等李理理解，“我们的权利来自于哪里？国家，而国家又是由人民组成。无论是国家还是人民，这权力，终究不是属于咱们家的。我们是怕你误会了这一点。”

    等了片刻，见李理若有所思，他又斟酌道，“但是归根结底，咱家也是普通百姓，这几十年，我在后勤，也是看着领导一茬一茬的换，越换越不是东西。你可能不知道，我这有二百多万，在我账上放了快二十年了，我动都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