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第一次见到如此温良的李承泽，他用衣袖内侧柔软的地方，轻轻地擦干净了武昭阳脸上的鲜红，温柔道：“怎么了，是心痛病又犯了吗？没事的，你是仙女，怎么会吐血呢？神仙不都是长生不死的吗？”

    李承泽轻笑了一声，林婉儿害怕极了，范闲看着他神志似乎不大正常，试探道：“李承泽？二殿下？你放开武姑娘，你这样抱着她，她会不能呼吸的。”

    李承泽哈哈一笑，泪目的望向范闲，道：“她是仙女，我相信她能护住我的，她可以为我逆天改命，她自己也可以的，对吗？”

    李承泽的话格外平静，除了滑落的泪水，眼里就像是在和他谈诗论词一般发出清澈的光芒，范闲抓起李承泽的手，试图给他把脉，却被李承泽一把甩开了。

    低头一瞬，再次抬头的李承泽泪流满面，他绝望的看了一眼范闲，一把扯下身上的紫金青龙外袍，将武昭阳裹了起来，让后紧紧的抱进怀里，感受着武昭阳逐渐被汗湿透的身体，一点点冷了下去，眉间丝丝皱起，抖动的肩膀抑不住的哽咽道：“必安，备车，回府。”

    李承泽仓惶的抱起武昭阳，武昭阳并不重，但是李承泽全身发软，几乎都走不动道了，踉跄了两步，才站直了身子。

    范闲抓起李承泽的肩膀道：“李承泽，你理智一点，她是个病人，病人就要看医生，不是你这样抱着她回府等死！”范闲朝门外大喊道：“传太医，请我师傅费介，救命啊……”武昭阳的话浮现眼底，范闲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在原地打转，“范若若，你去翻翻常依依的医书，你要救你师傅，你可以救她的，啊？”

    范若若蒙了神志，听着范闲的叫喊声，手足失措的爬了起来，忙不迭的往自己的院子跑去，中途还撞到了前来的范建和柳如玉。

    “二哥……你……节哀啊……”

    看着李承泽离去的背影，范闲也失了分寸，他投入了林婉儿的怀里，红了眼眶连番问道：“她不是神吗？神怎么会死呢？我欠了她两回命，我该怎么还呐？”林婉儿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甚至比范闲还难过，一种莫名的心痛隐隐涌上心头。

    范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个院子轰隆隆的？”

    “有人想杀我，武昭阳死了！”范闲来不及和范建解释事情原委，狂奔的追了出去，这炸弹似的两大消息，让范建整个蒙了圈。

    谢必安看着蟒袍里裹着的武昭阳格外单薄，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消失，煞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机，就不明白，怎么白天还活力四射的女子，转眼就快成了一具尸体，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李承泽，但一个毫不犹疑为李承泽以命换命的女子，值得他去敬仰。

    透过马车的窗口，李承泽的灵魂像被什么撕碎了似的，范闲不敢靠得太近，徒留一种无力困在原地，眼瞅着谢必安策马而去，很快消失黑夜之中，他茫茫然觉得近日的一切像个噩梦。

    李承泽第一次知道马车如此颠簸，第一次知道京都的街道这样长，第一次知道人生留有遗憾的悔意；她出现的时候那么庄重，笑起来那么纯真，她透明的像似一颗剥了皮的葡萄，说她是为他而来，如今也已然为他而去。

    他应该在她表明心迹的时候，如实且热烈的回应的；可如今抱着她浑身冰冷的身体，即便他不懂法术，也不懂武功，也清楚的感受到了她慢慢远去的气息。

    她的身体这样小，她的四肢这样软，他伸手轻轻一握，掌心里全是她生命流失的迹象。

    他害怕过这种幽长的夜，十岁那年就是这么无助；他害怕过这种湿漉漉的冷，就是从李承乾推他下水的那时开始，他害怕过被抛弃的感觉，就像他的母妃对他不管不顾，他紧紧的抱住昭阳，他害怕过的，他不想她也同样经历。

    西苑的夜很长，很冰冷，却不如武昭阳身体的冰冷，他给武昭阳裹了好几层被子都暖不住四肢的温度，她好像有出不完的汗，衣服换了又换，湿了又湿，她似乎要把自己化成水一般，他温和的吩咐丫鬟赶紧给她擦拭身子，可是一盆盆湿水倾倒出来，一件件衣服拿进去更换，就好似换不干洁似的。

    “这姑娘是不是死了，我怎么摸着一点温度都没有？”

    “砰——”李承泽砸了盘子，葡萄散漫一地，满目猩红的眸子里射出致命的寒气，面目狰狞的笑意里，冷冷挤出两个字，“杖杀！”

    求饶声响彻西苑，却也只是一瞬，谢必安的剑上除了流动的鲜血，再没一处留有生的气息。

    什么男女有别，什么礼教文明，一个可以为自己付出生命的女子，如何能轻言放弃？他已经不信任那些爱嚼舌根的婢女能给武昭阳好好换衣服了，他必须自己来，他疯了，真的疯了，一个绝望之处的人一旦有了希望，再次失去是一定会彻底癫狂的。

    他忍不住问道：“武昭阳，你是神仙呐！为了我……一个凡人而已，值得吗？”

    他听不到她的回答，他继续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好起来？告诉我，我救你，我可是京都城里只手遮天的李承泽，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你知道吗？”

    李云睿的笑声在东苑里响彻天际，刺破云的晨光，撒在了李承泽的怀里，只是那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

    谢必安一眼未合的陪到了天亮，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真的不用叫太医过来看看吗？”

    “我们让她好好休息就好了，叫那些废物来做什么？”

    李承泽想到了什么，对谢必安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地放下了武昭阳，然后蹲在了床角边小声道：“你去查查太子殿下在做什么，还有，把西苑封起来，不要让那个疯女人过来，阿昭不喜欢她，她如果有事，你可以叫我过去，然后买点葡萄回来，要很甜的，能办好吗？”

    谢必安看着这样的李承泽有些打怵，但是这一夜下来能如此安静，也算是意外的平静，不管如何，谢必安都把事办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