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青典听后又打量了姥爷两眼，接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阴兵，终于是点点头跟着姥爷走到了案台前。

    姥爷拱拱手说道：“阴差大人舟车劳顿，这一路行来，锁拿罪囚想必肯定劳耗不小。我这也备了一些香火供品，诸位阴差大人若不嫌弃，可享用一番以补此行劳损。另外，这些冥钱，也是一番心意，还请笑纳。”

    说着姥爷木剑一挑，桌上的一叠黄纸钱就落入了火盆当中。姥爷再一掐指诀，木剑一指，火盆中的黄纸就自行燃烧起来。同时，姥爷掐完指诀的左手翻掌平托，一叠如烟气般的虚幻纸钱就出现在了姥爷左手上。

    鬼差玩味的看着姥爷，倒也没有拒绝，伸出一只手取过姥爷手上的纸钱就塞进了怀里。也不知这鬼差的衣服看起来也就薄薄两层，是怎么装下这厚厚一叠纸钱的。这一叠纸钱塞进去怀中后，根本不见痕迹，不知去了何处。

    鬼差收下纸钱后也见怪不怪地说道：“说吧，是有什么事想托本差办的？”

    姥爷便说道：“好叫鬼差大人知道。这前头的女鬼杨玉婷，本是一良家女子，自幼家境凄惨。离家后又被奸人所害，苦恨难平方才化作厉鬼复仇。但其报仇未成，又被奸人从邪道妖人处求来的邪法控制，用以养鬼害人。又恰逢我外孙撞见害人一事，为了救人，求北帝降恩。幸得北帝大人体察人间，降下神念，这才有了以黑律囚锁女鬼一事。因此，念在这女鬼懵懂无知，为人所害，从未主动害人的份上。想请鬼差大人带人回府以后，美言几句。看看府内是否有些劳役差事，缺些人手，也可让这女鬼戴罪立功，以服役代替刑罚。您看可否？”

    鬼差闻言后却皱了眉头，摇摇头说：“这恐怕不太合规矩啊！这女鬼罪名，已登记在天道功过二籍之上，刑罚也乃依律定处，岂能说变就变？”

    姥爷却闻言一笑又说道：“鬼差大人依律行事，自然是没错的。不过我曾从酆都监生案吏司班简判官处听闻，贵部孟元帅在人间时，也为狱官。

    一日恰逢年终，孟元帅怜狱中囚犯思亲之苦，约定众囚二十五日暂释还家，正月初五返回，届时八百囚犯竟无一人爽约。孟元帅见这些囚犯能主动还狱，大有改过迁善之心，遂将众囚皆放之。上官得知后，严令孟帅将囚犯全部追回。孟帅却决定以自己的性命换取众囚之罪，遂立枪于窑中，欲自杀。天神适至，传玉帝敕命，这才封孟帅为酆都元帅。

    可见，这刑罪罚恶，亦有真心悔改之别。若能效仿贵部孟帅，令这女鬼戴罪立功，改过自新，也未尝不是天道功德。”

    鬼差听闻后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哦？你与班简判官还有交情？”

    姥爷笑笑说道：“打过交道，算是有几分交情。”

    这回轮到鬼差对着姥爷拱了拱手，说道：“你方才说的那个传闻，确有其事。我听你这么一说，也觉得似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我回去可以报奏一番，就说这女鬼真心悔改，有戴罪立功的条件。如果上面同意，自然可行。但成与不成我也不做保证。”

    姥爷也回应拱手后说道：“这是自然，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又岂敢让大人保证什么。反而是此番劳费大人上奏，担了干系，令我等过意不去。为此，大人回府后，我等也定会再烧传香火纸钱下去，以表心意。”

    鬼差听后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点点头说道：“好说好说，那也不再多做叨唠。成与不成，下月十五之日，尔等以井水涂镜，唤我名字，自有分晓。”

    说罢，鬼差挥了挥衣袖，这案上香烛之烟气就被拢作了一团收入袖中。他飞走回其余阴兵处，再挥衣袖，这些烟气就一道道飘落至其余阴兵面前，被这些阴兵缓缓吸入鼻中。

    同时，这鬼差说道：“这老道士好心，备了些香烛供品奉于我等，咱们也不必辞了好意，这便各自享用了吧。”

    在众阴兵享用这些烟气之时，这鬼差便走到了我面前，冲我抬抬手说道：“好了，此间事了。你把印拿出来，我这边盖了，也好押这女鬼回去交差了。”

    我却闻言愣了愣说道：“什么印？”

    还是姥爷又走了过来拍拍我说道：“把你那块玉牌掏出来给这位阴差大人即可。”

    我听了赶忙掏出玉佩递给了面前的阴差，阴差接过一看咦了一声：“这倒是稀奇，我还是头一次见没有九泉号令符的黑律官。这是北帝紫微帝君另一重法身的信物吧？居然做了九泉号令符的功用来使？稀奇，真是稀奇！”

    边说着，这阴差边从怀里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册子，对着我的玉佩哈了一口气后，找到了册子上写着杨玉婷名字的一栏上一盖。这玉牌写着天官那一面的纹路和字体就如墨印一般，盖在了杨玉婷的名字上。然后阴差便将玉牌交还给了我，接着手一抬，一位阴兵手上的麻绳便飞了过来。与此同时，我身边杨玉婷的脖子上也浮现出了那原本看不见的枷锁，这绳子便穿过了枷锁，将杨玉婷与那些亡魂牵在了一块。而杨玉婷身上的衣服，也在枷锁浮现出来后，自动变为了白色。

    我望着杨玉婷被带走的身影不舍地挥了挥手喊道：“杨玉婷，你这回去了下面，可要自己好好保重，不要再犯傻事了！万一在下面缺了什么，就托梦给我，我烧给你。”

    杨玉婷也眼中含泪地连连点头说道：“谢谢你陈元！这几个月倒是我出生以来，过得最轻松的时光了。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我不会忘记你的！你自己也是，好好保重，不要太冲动了，也不要那么好心了，免得又被人骗！”

    我闻言也不禁鼻子一酸，虽然我与杨玉婷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但因为各自的境遇以及那些难以对常人说起的话题，反而是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最能让我交心。因此，我和这女鬼还真算的上是知心朋友。要说人这一辈子，真正能无话不谈的交心朋友，又能有几个？而此行与杨玉婷一别，也无异于是生离死别了，此后除非我也死了，否则恐怕再难有相见的一天。又怎能让我不伤感？

    我也对着杨玉婷点点头，回道：“我晓得！再见了……”

    杨玉婷也最后冲我点了点头，被绳子牵着远去了。

    那鬼差好似见多了这种情景，见怪不怪地说道：“好了，你要真想见她，死了有的是机会。她要戴罪立功，也少说得干个百八十年的。你死的时候，她肯定都还在下面。”

    我闻言不禁想翻白眼，但考虑到对面是个鬼差，我忍住了。只是在心里暗骂道：你个老鬼，自己死的久了，就天天盼着别人死呢。咱们在这伤离别的，你搁这掺和什么。看你收钱收的那么利索，一准也不是什么好鬼。

    想到这我不禁又望了望姥爷，姥爷之前说要让我看看真正的阴阳先生是怎么办事的。没成想就是塞钱行贿啊？那这和现实里那些蝇营狗苟的交易又有什么分别？因此，今天的见闻不免又让我对这鬼神的世界失望了几分，对姥爷的那些故事也不那么期待了。看来不论是人是鬼，这所谓的天道，似乎都难以免俗。

    鬼差最后又冲着姥爷拱了拱手说道：“见山道长，咱们这就别过了，有机会的话，将来咱们在下面可以好好喝上几杯。”

    姥爷也对着他摆了摆手说道：“好说，好说，阴差大人慢走，我们这些生人也就不便相送了。”

    鬼差点点头，身子腾空而起，裹着一股阴风就追上了前面走远的队伍，渐渐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

    似乎是看出了我有一些失望，姥爷拍了拍我的头说：“怎么，不舒服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人和鬼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不同。不是你想的那些仙侠故事里一样，飞来飞去，仙风道骨的。人要吃饭，这鬼神也同样需要食烟火，这就免不了有这些俗物上的东西。

    所以说啊，我觉得你不适合走上这行。你的性子，从小就是这样。又心软，又过于方直，不懂得屈伸。真走上这行了，恐怕不是被人骗，就是被鬼骗。也就是你这次遇上的女鬼确实心性不错，万一要是个笑里藏刀的，你恐怕被人卖了自己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我还能活个几年，这等到我不在你身边了，谁来看顾着你啊？哎，小时候教给了你这些东西，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我闻言主动用头蹭了蹭姥爷的手掌说：“姥爷别瞎说，你命长着呢！至少也能等到我成家的时候，您不看到您的重外孙，能舍得走吗？”

    姥爷闻言也笑笑说：“那你可得自己努努力，你要一直打光棍，我上哪抱重孙子去？行了，你也快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再不回去，恐怕你爹又该教训你了。”

    我点了点头，赶紧把桌上的这些东西灭了火收拢以后装进麻袋里，拿绳子绑好以后，扣在桌子里扛着一起走了。姥爷则一只手拿着木剑，一只手提着小木椅子，慢悠悠地跟在我后头一起往家里走去。远处回家的方向上，正亮着点点灯火，为我们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