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再一次证明，理想跟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虽然王艺珍大夫跟唐华胜见习大夫呢，双方已经私下偷偷达成了一致，都希望借这个阑尾炎病号的事件进步一下。

    但他们可能是过于开心，都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病人的选择。

    是的，虽然由于给那位张师傅打了止疼针，挂了红霉素，算是对症下药，确实药到病除，让对方再也不疼。

    可问题在于，对方不疼了之后，却拒绝了去协和医院做手术的要求。

    无论王大夫怎么劝，对方就是坚决不同意做手术，实在要做，也不想去协和医院。

    按照那位张师傅的说法，他不管什么阑尾炎，总之不想在肚子上开刀，只想吃药解决。

    这种情况可以理解，毕竟就算是2024年，大多数人也对手术很害怕，能不手术就不手术，都喜欢吃药之类的保守治疗法，更别说这个时代的人了，哪怕是手术费能报销也没用。

    不管怎么样吧，由于病人不配合，坚决不肯去大医院做手术，王大夫跟唐华胜也不能硬逼他去。

    哪怕王大夫各种吓唬他，说这种情况会复发，复发有可能危及生命，张师傅也坚持不做手术，只觉得王大夫吓他，只想保守治疗。

    最后没办法，王大夫只能用保守治疗法，也就是抗生素消炎法，继续给他挂水。

    按照王大夫的新治疗方案，是要张师傅每天都要来挂一次水，连续挂至少三天。

    对于这个治疗方案，张师傅表示同意。

    之后，在张师傅继续躺在病床上挂水的时候，唐华胜又找到王大夫借一步说话，希望她再劝一劝张师傅。

    毕竟唐华胜还有个神医程序，知道对方的阑尾炎并不是轻度，而是已经化脓穿孔的重度阑尾炎。

    这种阑尾炎，只靠抗生素消炎的保守治疗法，只能指标不能治本，一旦停药，很快又会复发，而再次复发的话，后果就难料了。

    可以这么说，急性阑尾炎的死亡病例中，大部分都是化脓穿孔后不注意导致的。

    一旦阑尾炎化脓穿孔，却不及时做手术摘除，有八成几率会引起其他并发症。

    比如炎症进一步发展，进而引起感染腹腔、血栓堵塞、肠造口黏膜组织坏死等并发症。

    这些并发症，才是导致阑尾炎死亡的最主要原因，而且一旦引起这些严重的并发症，往往很难治愈。

    当唐华胜把这些严重后果都告诉王大夫后，王大夫却叹口气：“这些我都说了，但他就是不信，就是不做手术，你有什么办法？”

    “那就继续劝啊。”唐华胜道。

    “没用的。”王大夫面色冷静的摇摇头。

    “小唐，你人是很聪明，医术方面也很有见地，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但有些事情，你还是太天真了。

    这么说吧，有些人吧，就是喜欢自以为是，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

    而且做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哪怕是阑尾炎手术也一样。

    万一手术不成功，死在手术台上，那他还不如不手术。

    所以他不想手术，害怕手术，我也可以理解。”

    唐华胜皱眉道：“可是不手术，病灶就没去根，就算暂时用止疼针加抗生素压制了，回头依然要复发，这根本是扬汤止沸！”

    王大夫瞅了一眼唐华胜：“你跟我说这些没用！这些知识，你懂，我懂，但他不懂。

    对于张师傅来讲，如果手术，不成功就没命，就算成功，也得至少在床上躺一个月。

    这一个月呢，虽然医疗费他不用掏，基本工资也按时发，可奖金就拿不到了。

    张师傅是翻砂车间的，这个车间的奖金跟补贴比一般车间高，他一个月光奖金跟补贴，就能多出十块钱！

    可一旦住院，他至少一个月拿不到这十块钱的奖金跟补贴了，时间长的话，可能两三个月都拿不到。”

    “就为了十块钱，命都不要了？”唐华胜皱眉道。

    王大夫看了一眼唐华胜道：

    “你就一个人，说这话当然没问题，可张师傅不一样。

    张师傅有五个孩子，加上他老婆，他一个人要养七个人。

    没了这十块钱的奖金跟补贴，日子很难过的。”

    一听这话，唐华胜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啥好。

    没错，此时的城镇职工呢，医疗全报销，收入也很高，看起来非常美好。

    但实际上呢，这时期的人生孩子也多，而且女人一旦生了孩子，很多都是当家庭主妇，不出去工作的。

    一个人养七口人的话，压力确实也不小。

    难怪张师傅说什么也不手术。

    似乎看唐华胜不说话了，王大夫劝他道：“好了，你也别太较真了。

    其实不管他做不做手术，他青霉素过敏的事情都是板上钉钉的。

    只要咱们能把这个事儿写成报告交上去，那就是大功一件。”

    唐华胜皱了皱眉道：“王大夫，我不是在乎这个，我是想，如果他坚持不手术，万一以后病情复发，且恶化了，那怎么办？

    他光看到一个月少了十块钱了。

    可他怎么不想想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他不立刻手术，真要是病情恶化，死掉了，那他一家人怎么办？”

    王大夫皱了皱眉，然后叹口气：“你说的我都懂，我也这么劝过他，可他就是不听，你能怎么办？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咱们当大夫的，只能尽人事。

    如果病人就是就是不信你的，不听你的，你也无能为力。”

    “可是……”

    “好了！”

    王大夫打断唐华胜，板起脸道：

    “小唐，你年纪轻轻，涉世不深，对病人心有不忍，这点我能理解。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当大夫这一行，注定了要见惯生老病死。

    千万不要把过多的情绪投入到病人身上，要跟病人保持距离。

    要是你对每个病人都投入太多感情，你早晚会崩溃的。

    如果你无法做到冷血冷静，那你还是早早转行吧，别当大夫了。

    因为当大夫最重要的一点，不是医术高超，而是心肠够硬。

    没有一个硬心肠，大夫是当不长的！

    这就是我教你的第一课，铁石心肠！

    当然，这话我也就私下跟你说，你可别到处外传！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轻重吧？”

    一听这话，唐华胜皱了皱眉，但很快就点了点头。

    的确，他之前的做法是有点情绪化了。

    只不过，这倒不是唐华胜对那个张师傅有过多个人感情，或者说他有太多同情心。

    纯粹是因为这是他利用系统看的第一个病号，所以想尽善尽美。

    先不说完全治愈病人后，系统奖励会更多。

    关键是能治好人，会让他有一种成就感跟满足感。

    前世的时候，他做梦都想当一回真正的医生。

    现在终于圆梦了，当然想来个开门红，想来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可现在看来，这确实有些过了。

    似乎看唐华胜的表情有所释然，王大夫微微一笑点点头，继续低声道：

    “很好，看来你理解了，我很欣慰。”

    唐华胜吐出口浊气，然后一脸平静的问王大夫：“那么王大夫，这个病号，就这样了？打完吊瓶就让他走？”

    王大夫笑了笑：“放心，我之所以说让他连续挂三天水，既是一种保守治疗，也是一种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唐华胜愣了愣，“啥意思？”

    站在病房门口的王大夫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扭头看了看躺在病床上输液的张师傅。

    确定对方还在好好的输液，且不可能听到这边的话，她这才继续对唐华胜低声道：

    “小唐，今天下午，估计在外巡诊的孙主任他们就回来了。

    孙主任的威望比我高多了，关键还是个男的，说话比我有分量。

    等明天，这个张师傅再来挂水的时候，我让孙主任出面吓唬吓唬他。

    到时候，让孙主任把病情往严重里说，往绝症上说，他应该就能同意做手术了。”

    “绝症？”唐华胜一愣，“可他……啊，骗人？”

    “这怎么是骗人？”王大夫笑眯眯道，“只是适当夸张一下。

    对付这种冥顽不灵的人，劝是没用的，你只能用吓的！”

    唐华胜眨眨眼：“想要开一扇窗，就先提议拆掉屋顶？”

    王大夫一挑眉：“看来你也喜欢鲁迅啊。”

    说到这，王大夫接着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这就是我今天要教你的第二课，红脸白脸！”

    唐华胜笑了笑，然后又问：“可万一病人最后知道实情，会不会投诉我们？”

    “投诉？投诉什么？”王大夫笑了笑，“我们最终把他病治好，他感谢我们还来不及，怎么会投诉？”

    唐华胜点点头，可紧接着又问：“但是王大夫，只要是手术，总是有风险的，阑尾炎手术也是如此。

    我的意思是，咱们靠欺骗吓唬的办法，让张师傅做了手术，可万一，万一手术出了问题，他死了，那我们岂不是要担责任？”

    王大夫微微一笑：“担责任？担什么责任？

    我们顶多是把阑尾炎的严重性说的厉害一点，当绝症说，可实际做手术的不是我们啊。

    就算张师傅万一因为手术而死亡，只要做手术的不是我们，那我们就没责任。”

    “但阑尾炎不能算绝症啊。”唐华胜又道。

    “那是你觉得，可那个张师傅不懂啊。”王大夫道。

    “只要把未来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提前说出来，当成必然要发生的情况告诉他，他为了保命，必然会同意做手术。

    只要他同意去大医院做手术，那事后一旦手术成功，咱们就有功劳，他要感谢咱。

    一旦手术不成功，那也是做手术的大夫的问题，跟咱们没关系，懂了吧？

    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三课，滴水不漏！”

    唐华胜张了张嘴吧，然后道：“懂了，不过既然如此，您为何之前不吓唬他？”

    王大夫微微一笑：“我之前已经对他唱了白脸，再唱红脸不合适，他不会信我。

    可一旦比我威望高的孙主任回来后，再给他复诊一下，唱一下红脸，吓唬吓唬他，他反而会信孙主任的话。

    人就是这样，一旦对你产生不信任，或者在你面前固执己见，你短时间内就不要尝试再去说服对方。

    此时换一种方法，换个人去谈，去吓唬，往往有奇效。

    你以后啊，也要活学活用红脸白脸这个办法，明白了吗？”

    唐华胜恍然道：“这都玩起心理学，不，兵法了？”

    王大夫笑了笑：“你以为呢？

    你记住了，这大夫跟病人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敌我关系，而非朋友关系！

    你只有把对方彻底打败，彻底拿捏住，才能更好的任你摆布。

    只有这样，病人才会完全配合你，不给你找麻烦。

    如果你不能打败病人，不能让病人完全听你的，就赶紧放弃，别自找麻烦。

    这，就是我今天教你的最后第一课，量力而为！”

    唐华胜眨眨眼，然后冲王大夫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王大夫呵呵一笑：“那是，现在知道有我这个师傅不亏了吧？”

    “是极是极！”唐华胜笑着点头。

    王大夫叹口气：“好好学着点吧。

    以后你就知道，要想当好一个大夫啊，不光要懂医术，更要懂人情世故。

    很多时候吧，人情世故，要远比医术更重要！

    救人先救己，切记，切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