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认得我爹？”，冷水寒惊讶不已，疑惑道。

    当年那场大火，官府对外宣称冷家无一活口，冷子兴也死了。

    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忽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十多岁的儿子，情理上完全说不通。

    寻常人要是得知他的身份，免不了质疑一番。

    可柳夫人方才说那句话时，不单情真意切，语气里，更是没有丝毫迟疑。

    莫非，她早已知晓冷子兴没死？

    柳夫人会过意来，愣了愣，察觉到失言，偏过头，沉默不答。

    冷水寒见状，更是心乱如麻，只当那场大火，柳夫人也牵涉其中。

    保不准正是柳夫人作伪证，说没瞧见生还者下山，官府这才断定冷家绝了户。

    他不再犹豫，单刀直入道：“夫人，实不相瞒，晚辈今儿登门叨扰，是想打听一件事。”

    “当年冷家那场大火，夫人可是知晓些内情？”

    柳夫人仍旧不语。

    冷水寒看她脸色来回变化，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忙道：“夫人放心，晚辈询问此事，绝不是为了寻仇报怨。”

    “当年冷家，在这西山地界，大发不义之财，逼得不少樵夫失去生计，不得不鬻儿卖女过活，遭此报应，也算是种孽因得祸果。”

    听出他话里有话，柳夫人脸色尴尬，不再沉默，苦笑道：“在小公子眼里，妾身还是那放火的凶徒不成？”

    冷水寒心急如焚，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夫人如此坦荡，晚辈也不愿再作暗中揣测的小人。实话实说，晚辈怀疑的不是夫人，是我爹冷子兴。”

    柳夫人听了，哑然失笑道：“不是他，不是他。”

    不等他再问，柳夫人干脆道：“冷家起火那日，你父亲凑巧在此留宿，这才躲过一劫。”

    冷水寒闻言，又是惊，又是恼，半晌说不出话。

    错了，他的猜想，全错了。

    他原以为他爹是凶徒，不曾想竟然是在错误的方向里绕来绕去，被其他穿越者玩弄于鼓掌之中。

    怪道冷子兴对红楼金钗不感兴趣，有风华绝代的秦淮美人相伴，谁还惦记贾府那些伤春悲秋的小姑娘啊。

    此刻，冷水寒心里很是不安，他想起了那个谎言，明明有六个穿越者，他却告诉他爹只有四个。

    倘若他重新向冷子兴坦白，这方世界有六个穿越者，还来得及么，他爹还会信么。

    冷水寒脸上，写满了懊悔与自责。

    娴婵见他这副怪模怪样，还以为他打起了柳夫人的主意，因为被他爹占了先而耿耿于怀，于是冷笑连连，忍不住开口道：“瞧你这不高兴样儿，怎么，你还巴不得你爹是个人面兽心的？”

    冷水寒不愿被看穿心事，收拾好情绪，故作悲愤，望向柳夫人，痛心疾首道：“夫人……夫人和我爹……？”

    “不是小公子想的那样，妾身与你父亲之间，早已无仇无怨无恨，也无情无爱无恩”，柳夫人柔声打断后，打开话匣子，缓缓解释道。

    “这拂水山居，正是你父亲出资修建的。”

    “当年，冷家颇有些资财，你父亲逛遍秦淮，访尽华亭，先后替小宛和妾身赎身，将我二人安置在此。”

    才听了两句，冷水寒心里那点愧疚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眉毛也皱得不行。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这冷子兴，就算没杀人放火，也不是个好东西，玩得太花了！

    不单单柳夫人一个，还有董小宛。

    回扬州后，他得赶紧跟他娘打小报告。

    柳夫人回忆着往事，声音里带着感伤，继续道：“那场大火过后，没多久，你父亲便带着小宛和我，北上京都。”

    “他借着献酒的机会，把小宛献给了昌明帝，把我送进了太子府。”

    “那深宫黄墙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小宛虽然得到了昌明帝宠爱，一年后还诞下皇子，封为秦妃。可偏偏有好事者捕风捉影，说秦字取自秦淮之意，那秦妃，来历不正，那皇子，也非皇家血脉。”

    “后宫内外，一时风声鹤唳，那孩子，不足百日就夭折，小宛也很快薨了。”

    “小宛死后，昌明帝方才追悔莫及。太子见昌明帝心中苦闷，便在府里设宴相伴，又命我抚琴相陪，那晚，昌明帝临幸了我。”

    “不久后，昌明帝不再早朝，下诏太子监国……”

    柳夫人淡漠生冷地说着，仿佛讲的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冷水寒感慨万千地听着。

    这冷子兴，真该姓狗！

    这昌明帝父子，真真猪狗不如！

    他竭力忍着不骂出好话，捶手顿足道：“可恨那！好好的红粉佳人，都被这些畜生祸害了！”

    “你父亲虽然不是善人，却也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柳夫人不以为意，淡然一笑，接着道：“他得知此等荒唐事后，不顾风险搭救我出太子府，以至后来遭遇横祸，摊上人命官司，身陷囹圄。”

    “我们这些风尘女子，倘若有些姿色，不是被某个风流才子买来卖去，便是被一帮贤臣名仕献来送去，再要不被那些个英雄好汉争来抢去。”

    “终究不过是一件赏玩把弄的什物，万般不由己罢了。”

    “今日妾身以实情相告，并非卖惨乞怜，只是感伤小宛的死，悄无声息又不明不白。另外，也希望小公子能够了解你父亲的真实为人。”

    柳夫人说完后，冷水寒心里很不是滋味，本不忍心再问，可实在是不吐不快，思索一番，还是开口道：“请恕晚辈无礼，我爹既然把夫人献给了太子，为何又要涉险救夫人出来？”

    这冷子兴，虽然不是放火的凶徒，但是可以那般无情，照葫芦画瓢，学着范蠡献西施，一献还献俩，哪里会是好人，哪里会做亏本买卖。

    怕不是留有后手。

    “那时，你父亲知晓我有身孕了”，柳夫人神色复杂，犹豫片刻，回道。

    “昌明帝的？”，冷水寒又问。

    “我不知道”，柳夫人怔了怔，低声道。

    “那孩子……可还活着？”，冷水寒小心翼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