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人语声、嬉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林黛玉坐在外间炕上，低着头，磕着瓜子儿。

    她今儿挽了个小垂髫，穿着白绸竹叶襦裙，披着一件蓝色提花帔帛。

    清淡素雅的模样，分外柔弱动人。

    薛宝钗靠在林黛玉身旁，浅浅笑着，两人有一茬没一茬说着体己话。

    炕桌对面，史湘云托腮侧躺，两条腿随意蜷缩着，斜放在身前。

    云姑娘今儿梳着步摇鬓，上身是一件浅金暗纹二色撒花褙子，下身是一条桃红马面裙。

    乍看之下，纤袅婀娜的身段，娇媚又不失俏皮。

    三姑娘探春，则是笑吟吟地伏在史湘云身上，看样子开心得很。

    那贾宝玉，似乎还没发现他进来，仍站在炕边，滔滔不绝的讲些什么。

    冷水寒收回视线，刚清了清嗓子，史湘云就看了过来。

    她精致如画的五官眨眼间已然换了副面孔，正拧着眉，咬着嘴，瞪着他呢。

    冷水寒当即变了脸色，暗道不好。

    这云姑娘，不就是先前亲了她一回嘴嘛，又没要她负责，怎就这般记仇？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亲个够本，多亲几回。

    他还在想着，忽然又听到“哼”的一声。

    抬眼一看，只见粉靥清容的林黛玉，正对着他冷笑不已。

    冷水寒心里，不禁又连声叫苦。

    眼前心心念念的红楼佳人，要不出现，一个都不出现，要出现，一个个都出现了。

    这拈花惹草的场面，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只有挨骂的份儿。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啊。

    哎，溜了，溜了。

    冷水寒赶忙朝史湘云拱了拱手，赔笑道：“对不住，早上没困醒，走错屋了。告辞告辞。”

    说罢，转身欲走。

    贾宝玉听到动静，喜得几步狂奔，飞身挡在门口，急道：“好哥哥，快莫瞎说！”

    “今儿我早早起了，就等着你带我出城找乐子咧。”

    “你可别装糊涂！”

    冷水寒讪讪笑着，瞧着脱身不得，只好东扯西拉道：“宝兄弟，姑娘们怎么都在？”

    “今儿廿四，过两天我生日。”

    “这不，赶巧了，姊妹们来我屋里，商量着生日怎么顽。”

    贾宝玉一边说，一边拉着他走到炕前，指着地上的绣布脚凳，闷声笑道：“好哥哥，快坐会儿歇歇脚。”

    此时此刻，冷水寒哪里不明白，这贾大头，已然今非昔比，变聪明了。竟有样学样儿，在姑娘们跟前，对他使起了歪招！

    那脚踏，一旦坐了，不单姿势憋屈难受，气势上也会矮人三分，稍有不慎，便会被肆意拿捏。

    他又岂会上当。

    “宝兄弟，时候不早了，哪还有功夫歇脚”，冷水寒摆了摆手，推辞道：“你要去，此刻便随我走，婆婆妈妈作甚！”

    这头贾宝玉还未答话，那头林黛玉已经插了一嘴，讥笑道：“你们瞧，这人忙进忙出的，也不晓得是他见不得人，还是他要作的事，见不得人。”

    “许是有要紧事呢”，薛宝钗笑道。

    “色迷心窍！”，史湘云含怨带恨，啐道。

    “可把他急死了”，探春捂嘴道。

    等姑娘们挨个取笑一番，眉开眼笑的贾宝玉这才接过话头，慢悠悠道：“好哥哥，你莫急。今儿个，姊妹们也要跟我一起出城去，看看你的真面目呢。”

    “那可不行！”，冷水寒想都没想，连声拒绝道：“她们一个个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多不合适，外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老太太要是晓得了，那还不气死了！”

    “再说，万一在外头，磕着了碰着了，宝兄弟你不心疼，我还心疼。”

    “冷公子，你人还怪好的咧”，探春听了，揶揄道。

    薛宝钗这时开口道：“这倒不劳你费心。昨儿个，我们就给各房丫鬟交待好了，今儿要和宝兄弟出城上香去，若是有人来问，丫鬟们自会应付。”

    “那也不行……”，冷水寒态度坚决，仍不同意。

    “你这人，莫不是真在外头干些断袖勾当？”，林黛玉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听到“断袖”二字，冷水寒立刻恍然大悟。

    想来今儿之事，必是那贾大头在背后乱嚼舌根，搬弄是非所致。

    “我又不是宝兄弟”，冷水寒摊了摊手，没好气道：“还不是怕坏了你们的名声。”

    “你……你……”，贾宝玉顿时面红脖子粗，不满道：“你……扯我作甚！”

    这方世界，程朱理学风气正盛，封建礼教的束缚，如同五指山、紧箍咒一般。

    但凡女子言行稍有些出格，各种诽议指责便会纷至沓来。

    大户人家的女儿，平日里想要出门顽耍，无异于痴人说梦。

    史湘云还好点儿，二叔史鼐承了她爹保龄侯的爵位后，对她不甚上心，因此能够常来贾府串门。

    林黛玉就可怜多了，书里自从进了贾府，直到父亲林如海病逝，才堪堪迈出过贾府高高的门槛一回。

    “四月就要到头了，我想出门走走”，见他面色迟疑，林黛玉轻声道。

    冷水寒依然不愿答应，摇了摇头。

    在任何一个地方，想要改变某项规则，必须得先学会遵守那项规则，才能得到改变的机会。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贾宝玉却顾不了那么多，忙忙嚷嚷道：“好妹妹，这个谁定是在城外作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不答应咱们跟着咧。甭搭理他，我带你到庙里逛逛去。”

    薛宝钗见林黛玉性子倔得很，到了这般地步，还不肯说出心事，于是看向冷水寒，抱怨道：“你这人，怎就这就愚钝，可知‘四月江南无矮树，人家都在绿阴中’？”

    四月？

    江南？

    冷水寒这才想起，林黛玉的母亲贾敏，正是四月里在扬州过世的。

    她怕是想起了故去的娘亲，又在贾府里闷得不行，想外出散散心。

    探春瞧着时机合适，补充道：“冷公子可别忘了云妹妹，她会给我们扮成男装，不会添麻烦的。”

    冷水寒还在犹豫。

    史湘云直接从炕上起身，三两步走到他跟前，抬脚就是连踹两下，骂道：“怎么，你不行了？”